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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 章十 流年(第2/2页)

张殷殷一见就知纪若尘要用符。当下她也不示弱,先以乙木剑气护住全身,又取出三张功效各不相同的护体符纸,冷笑着看着纪若尘。此战之前她已做万全准备,誓要胜出一场,洗刷连败之耻,报复吊打大仇。
她又何曾见过像纪若尘这般拿出厚如书册的咒符的情形?
她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这些咒符一起运出时的景象。
张殷殷一脸冷笑,周身笼罩在蒙蒙青光之中。尽管秀发在风中狂舞不定,但在乙木剑气和三重护身符咒的守护下,她根本未受任何伤害。
她只吓得动弹不得,唯有尖叫一声!
纪若尘正站在她身前三尺之外,同样一身烂泥,手中木剑虚指张殷殷咽喉,道:“你输了。”
张殷殷听后一言不发,几下粗粗擦去脸上烂泥,冷着脸道:“好你个纪若尘,只希望你下次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这次本小姐认栽,动手吧!”
啪!木剑又狠狠抽在她臀上。张殷殷脸色一白,仍然没有出声。
木剑仍然落在她身上,但力道较前面两记可就轻得太多了。张殷殷心下疑惑,抬头望向纪若尘,恰见他也正望了过来。两人目光一触,都如遭雷击。刹那间,张殷殷满面飞红,纪若尘匆忙转头。
张殷殷垂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只是静等木剑落下。可是她等来等去,终是没有等到这一剑。
转眼间,她身影就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纪若尘又在夜风中立了片刻,这才徐徐下山。
※※※
早在这一年八月,纪若尘就已突破了太清灵圣境,开始研习太清神圣诀。以七个月时间突破太清灵圣境,就是放眼整个道德宗,也算是不错的了。
纪若尘刚将太清灵圣诀修至圆满,真人们就已看了出来。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真人们虽然均示意嘉许,但殊无多少欢喜之意。纪若尘见惯红尘,自然看得明白。果然不出他所料,过不了几天,就有几位真人私下询问他是否近来沉溺于杂学道术,反而荒废了三清真经的修习。
纪若尘虽然同领八位真人授业,分了心思,自然要影响些进境,可是道德宗三清真诀讲究顿悟,他又服了不少仙丹妙药,还有诸多辅助修炼的法宝,所以这个借口也有些勉强。
这条小径夹在两堵高墙中央,正中有一个方形石场,场中有一口古井。纪若尘曾走过一次,只知这里十分清幽。此时夜色全黑,他一路行来果然一个人都不见,正适宜独想心事。在路过井口时,他眼角余光落处,忽然有一道幽幽碧光闪过。
纪若尘注视着铜鼎,神态如常,心却渐渐地跳得快了起来。他微向前踏出一步,可是脚刚刚伸出去,又匆忙收了回来。然后,他就静立原地,动也不动,只是盯着铜鼎看个不停。
他这轻如鸿毛的一掌却如有万钧之力,竟然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铜鼎之中!鼎身上古篆同时亮起,复又暗去,如此九明九暗,方才不再有异样。铜鼎逐分逐分地变得模糊起来,然后一阵扭曲,就此消失。
纪若尘四下望望,见没有惊动任何人,这才加快脚步,向太常宫行去。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些隐隐约约的莫名感觉,似乎今夜解离了这个无用的铜鼎,并不是一件小事。从那庞然无匹的元气来看,这尊铜鼎或许并非是件无用的饰物,倒很有可能是件上好法器。
纪若尘心中惴惴不安,匆匆离去,并未抬头看看夜空。那一轮当空皓月中,不知何时已染上一块碧斑。
“翼轩啊翼轩,已经这许多年过去了,你……你终于记起我了,终于想来救我了,是吗?这孩子是你的再传弟子吧,竟然一掌拍散了文王山河鼎……这怎么可能?唉,是他太厉害呢,还是我真的老了?”
他话音未落,头顶上忽然传下一个冰冷之极的声音:“老前辈?我很老吗?”
那男子向旁一看,果然那尊文王山河鼎已然消失无踪。他当时脸色惨白,吃吃地道:“不,当然不是!道德宗三清真诀讲究循序渐进,只靠三清真诀的话,弟子再有五十年也搬不动文王山河鼎……”
她双目微闭,沉声诵道:“玉出紫府,一气生烟。帝君烈血,北斗然骨,九色莲开,万法自溃。”
那女子须臾诵咒已毕。她并未急于发动咒法,而是凝视着掌中的九色莲花,暗叹一声,喃喃地道:“翼轩,我这就来找你了。当年我舍身为你,却不知后来结局如何。你……你可逃出去了?”
西玄山上一声惊雷炸响,千丈莫干峰竟也微微晃动一下。太上道德宫上骤然亮起一层淡淡光罩,犹如一个巨大无比的大碗,将整个太上道德宫罩于其下。
她在空中定了一定,当空清喝一声,一时间太上道德宫满宫皆惊:“洞玄老贼!待我道行一复,自当重回此地,与你再议多年相待之谊!”
此时太上道德宫一处秘地中,四壁萧然,唯有一灯如豆。正中石榻上,紫微真人徐徐张开双目,忽而冷笑一声,道:“无知妖孽!家师虽已仙去,但我道德宗中,仍有斩你之人!”
他胡思乱想了一番,胸中气血又有些凝滞不动,当即一惊,匆忙向自己住处奔去,以消受今夜意外之获。
直到天色大亮,纪若尘方才将经脉中涌动不休的灵力勉强压制下去。然而他知道后患仍远远未消除。此时不仅仅是经脉,甚至于他的紫府、泥丸、华庭都受鼎气影响,隐现碧光,有凝结盘固之象。
纪若尘在院门处挂了个清修牌子,示意自己这几日要闭关修炼,勿要打扰。说起来这岁考第一也并非全无好处,紫阳真人一高兴,拨了一处三间房的清幽小院与他,作为清修之所。
纪若尘唯有苦笑。他为除后患,冒险运起太微真人所授的离火真诀化消鼎气,未曾想到以自身为鼎炉,将多余鼎气炼出了这么一件铜鼎来。这可是他不借宝材,不动鼎炉,纯以一己之力炼出的第一件法宝。可惜的是这尊小鼎看起来全无用处,他又做贼心虚,丝毫不敢拿出示人。
紫阳真人坐在案前,手捧一|本|道藏,正读得津津有味。道行到了他这个地步,早可以不眠不食,依然长生。
云风道长不再多言,施了一礼后,退出了房间。
此番真元大进后,诸位真人果然精神一振,纷纷夸赞他天资独到,顿悟有方,当下赐法宝的赐法宝,传秘术的传秘术,一时间将纪若尘弄了个手忙脚乱。
太璇峰上一片忙碌,修为仍在太清境界的弟子练剑修道,忙得不亦乐乎。景霄真人夫妇也放下手中杂务,与几位师兄师弟一齐指点门下年轻弟子。在景霄真人接掌太璇峰的十余年中,太璇宫日益兴盛,去年岁考时仅以微弱劣势败于玉虚真人的玄冥宫之手,屈居第二。
气动开声,直上九霄,乃是三清真经修至太清真圣境时始有之象。
黄星蓝急忙走进正房,见张殷殷单手举着一座重逾百斤的红木书台,就要向门口砸来。
她越说越怒,到最后一句时,声音中已带了一丝杀气。
奇怪的是,一听黄星蓝的话,张殷殷忽然不哭了,只是死活赖在她怀中不肯出来。黄星蓝一见即心知有异,于是先将房中众人都轰了出去,然后才向张殷殷低声相询。
黄星蓝一怔,心道这可是好事啊,何以张殷殷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又要大哭?难道是炼出了岔子?她赶紧仔细观瞧一番,那张殷殷气血充盈,神完意满,状况可是好得不能再好。
这一年的岁考四平八稳,谈资不多。唯一值得一看的是明云、李玄真和尚秋水的连环大战。今年的胜负刚好掉了过来,李玄真胜了明云,明云胜了尚秋水,尚秋水胜了李玄真。
明心也刚刚修入太清神圣之境,与纪若尘较技之时,纪若尘懒得麻烦,抬手就是一张殛电隐雷符,将他击晕了事。
正月月底,李玄真忽然来到太常宫,兴冲冲地拉了纪若尘就走,说到好不容易凑准了时候,要介绍尚秋水这妙人与他认识。纪若尘一头雾水,还未及多想,就被李玄真强拉出房门,一路向太上道德宫后山奔去。
感应到李玄真纪若尘到来,那人即转过身来,含笑道:“玄真师兄,此次把酒言欢,你可是让我足足等了一年啊!”
这人虽是一身道装,然则面如凝脂,唇如点朱;双眉如剑,决绝中隐有三分荡气回肠;眼若晨星,剔透处另现万顷烟波荡漾。举手投足,均让人回味无穷,含笑若朝花带露,不语时恰似玉盘凝霜。
纪若尘脸皮虽厚,听了李玄真如此一番恶狠狠、赤|裸裸的夸奖,老脸也不禁红了一红,急忙摇手道:“我道行低微,哪当得起玄真师兄夸奖?秋水师兄可要见笑了。”
纪若尘眉头微皱,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他年纪虽轻,但在人情世故上已可称得上是老奸巨猾,早看出来李玄真爽朗笑声之后,竟然有好不容易松一口气之意。
三人谈笑风生,说的都是些神仙传说、宗内逸事,纪若尘拣了几件上山前的趣事说说,也让从未下过西玄山的尚李二人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在那双如水眼波注视下,不知不觉间,他竟已汗透重衣。
古鼎放在这里已不知有多少个年头,铜绿斑驳,上面已然积了不少青苔,似只是一个无用之物。然而在纪若尘双眼中,古鼎鼎身上偶尔会闪过阵阵碧光,看来在莫干峰这洞天福地中放得久了,这铜鼎也吸聚了不少灵气。
张殷殷几乎要哭了出来,抛下木剑,赶忙将脸上烂泥擦去。待到双眼能够见物时,她虽然未发悲声,但大滴大滴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涌了出来。
忽然有云飘过,遮住了天上的皓月,小巷中骤然暗了下来,然而纪若尘依然不动。
只是当云开一刻,他才如电般闪到铜鼎前,轻轻一掌拍在铜鼎上。
纪若尘多少有些年轻气盛,雅不愿被她击败。此时眼见战局不利,他立刻脱身退后,将木剑插于地上,右手二指并拢,一声叱喝,指上已燃起淡淡真火。
只是刹那之间,纪若尘已有如在暴风中冲刷过了九次,周身腑脏如裂,脸色苍白之极。他万没想到,这看似不起眼的古鼎中竟然含有如此庞然不可或挡的灵气!
只是这些灵气浑然无锋,全无一丝杀伐之意,纪若尘这才勉勉强强地承受了下来。但他仍觉胸口一甜,就想喷出血来。只是他心志坚毅,竟然一仰头,硬生生将血给吞了回去。虽然胸腹间又是一阵剧痛,但终究没让一滴血落在地上。百忙之中,他还不忘挥出一道袖风,将扬起的灰尘吹到一边去,不让片尘及身。
张殷殷一边擦着脸上的烂泥,一边怒道:“你……你……无耻!”
不过纪若尘出身黑店,钻研的是人心,习练的是闷棍,入了太上道德宗后又专心道术,从未读过圣贤之书,治过经史子集,纲常礼法那是一概不知。就是知了,他也不以为然。在他心中,倒的确是有句微言大义,向来被他奉若神明的。
天下之物,唯有德者居之。
纪若尘只作未曾听见,仍是道:“你输了。”
古井中悄然浮起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看上去似是一个女子。她长发披肩,眉目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上身可见着一袭古裙,下半身就是一片蒙蒙白雾。尽管看不真切她的容貌,然而一举手,一投足,那不经意间露出的一缕风情,竟已有倾城之意。
望着纪若尘离去的方向,她凝立不动,良久,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云重月淡,似有一江的哀怨,都在这一叹中倾尽。
以纪若尘的道行,拿出这么多的咒符,只能说明这些符咒都是些威力最弱、仅供弟子们习练符咒所用的道术。而且要运使如此多的咒符,纪若尘还需得有特殊手段,才能保证催符迅速,免得给对手借机近身。可是这些就算给这些符咒打上身来,以张殷殷的道行,那也是不痛不痒,是以她根本不怕。
此时小巷的另一端忽然传来一阵隐约人气,一个身影迅速向这边走来。他身形凝重如山,又轻灵如羽,似是踏波而来,足下片尘不起,转眼间就到了古井边。单看他身形步法,就可知道行十分深厚。
他在井口边沿贴上八张血红符纸,这才俯下身去,向井下道:“老前辈,今晚弟子带来一只冰蟾,可作稍补元气、略消炎毒之用。前辈放心,弟子定当尽心竭力助您脱困。弟子最近才察知,井旁这座古鼎名为文王山河鼎,太过霸道,弟子功行远远不够,实在无法破得此鼎,有负恩师重托。老前辈,为求早日破得此鼎,今晚你就将那篇《北帝诛仙录》尽数传了给我吧!”
纪若尘哼了一声,张手抖出一条黑色细绳,就要上前绑人。张殷殷立时退了一步,喝道:“本小姐一言九鼎,可不会输了不认!你也不用捆绑吊人,尽管动手,我绝不闪躲就是。”
他大吃一惊,猛一抬头,这才发现飘浮在自己头上的隐约身影,当下骇得急退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这才停住。一时间,他吓得话也说不清,指着那女子身影,牙关打战,只是道:“你,你……你怎么出来了……”
那女子淡笑一声,虽不见容貌,但笑音中自有夺魄勾魂之力,又道:“这文王山河鼎很霸道吗?霸道怎么被人给一掌拍散了?你只是想骗我的《北帝诛仙录》吧。”
张殷殷此时稚气尚未尽去,此刻一番话说得老气横秋,看得纪若尘哭笑不得。既然张殷殷已然放下话来,那他也不客气,绕到张殷殷身后,木剑高高举起,重重地落在她腿侧。张殷殷全身一颤,咬紧牙关,一声不出。
女子冷笑一声,打断了他,道:“废话少说!你既然那么想要《北帝诛仙录》,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好了。”
说罢,她伸指向那男子一点,那男子眉心一红,刹那间飞出八滴鲜血。她曲指弹了八记,八滴鲜血一一飞散开来,分占八卦方位,环绕着她缓缓飞行。
张殷殷两样都猜对了。纪若尘的确手里握的都是最简单的咒符,他也的确有太微真人所授独特法诀,可以迅速催化符咒。
随着她诵咒声渐渐高亢,分列八方的八滴鲜血一一转成金色,然后大放毫光,化成八朵斗大莲花。
旋即莲开花绽,莲心中又各自飞出一片莲瓣,莲瓣之色各不相同,在那女子手心中合成一朵小小莲花。花开后,莲心又是一色。
纪若尘第三番举起木剑时,夜空突然云开雾散,一线清冷的月光当空洒下,落在了张殷殷身上。纪若法忽然发现,尽管仍是一身泥污,然而张殷殷月下身姿绰约如仙,一张不禁吹弹的脸上虽有隐隐污痕,但也难掩那初成的无畴丽色。
在这即将脱困的一刻,她竟似有些畏惧。也不知是畏惧那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世界,还是畏惧那即将揭示的结局。犹豫许久,她猛然抬头,清喝一声:“破!”
九色莲花光华骤盛,一飞冲天!
纪若尘眼见手中木剑就向她挺翘的臀上落去,胸中猛然涌上一股热流,手上不禁就是一颤。
护翼着太上道德宫千年的西玄无崖大阵,终于现出形迹。
光罩中心突然亮起一个光点,与整个大阵相比,这光点可谓微不足道,然而其中所蕴光华,足可光耀日月!光点中,一朵九色莲花冉冉飞升,莲花之下,那女子长发飘飞,裙袖如云,徐徐自西玄无崖阵中脱出!
意要跟纪若尘拖下去。她道行比纪若尘深厚许多,这么一拖,先被拖垮的很可能是纪若尘。
言罢,她驾起九色莲花,冲霄而去。而太上道德宫中灯火通明,无数弟子皆被惊起,当下一片混乱。莫干峰周围几峰上,又有数点光华升起。几位真人倏忽间在空中会合,但见那女子已然远去,互望一眼,面色均是凝重之极。
他们却是不敢去追。
寂静。
他手抚身旁长剑,凝思片刻,双目又缓缓闭起。
此时在太常峰上,纪若尘立在索桥旁,张口结舌,呆呆地看着夜空,久久不能言语。他心下震惊之极,只是想着:“那女子是谁?竟然……竟然有如此神通!洞玄又是谁?是哪位真人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嗯,‘待我道行一复,自当重回此地,与你再议多年相待之谊’……嘿!真没想到,天下竟然还有敢对道德宗如此说话的人,真是好威风!可惜就是煞气还弱了点,若换了是我,怎么也得加上踢翻莫干峰,火烧道德宫这两句……”
片刻之后,纪若尘方勉强咳嗽一声,举起木剑,喝道:“还未打完呢!”
此时此刻,尽管太上道德宫已是沸沸扬扬,那口古井旁仍是清清冷冷,只是少了一个文王山河鼎,多了一具干尸。
※※※
纪若尘左手一展,数十张咒符如扇般展开,然后刷的一声,最上面一张自行飞出,飘在他面前。他一声叱喝,右手燃烧着真火的二指已然将咒符对穿,指上火焰迅速烧穿咒符,一道狂风平地而起,迅速向张殷殷扑去。
他早不知后悔了多少次,不该胡乱去解离那尊毫不起眼的铜鼎。可是自从有了紫晶卦签的前车之鉴后,纪若尘知道真人们所赠法宝都是有名有姓之物,万不能随意解离。总不能偌大的太上道德宫,就他一个总丢东西吧?可是如此一来,只靠自身修为,纪若尘又怎么能够追得上姬冰仙这等天才?万般无奈之下,这才动了铜鼎的念头。
好在纪若尘运气不错,这半个月轮到紫阳真人授业。紫阳真人并不授他什么课业,只是叮嘱他勤修三清真诀,偶尔才将他找去,天南海北、海阔天空的高谈阔论一番。因此他现在倒是有了从容融汇铜鼎灵气的时间。
纪若尘干咳了半天,可高举的木剑非但没有落到张殷殷身上,反而回到自己背后。但他仍然嘴硬道:“今天已经教训了你,下次再敢来纠缠,那就……那就打得更重!”
纪若尘这一次闭关足有七日,历尽许多凶险苦痛,方算修炼完毕。他张开双目时,窗外一片清冷月光,已是子夜时分。他口一张,哇的一声喷出一口碧血,血中还包着一物,落地时发出清脆声音。
纪若尘面色苍白,看上去十分虚弱。他挣扎着下了床,将地面血污中的小物事拿起,仔细观瞧。这是一尊青铜小鼎,式样古朴,鼎身上有许多小到几乎看不清的古篆。看那式样,分明就是被纪若尘解离的那尊青铜古鼎,只是小了数十倍而已。这只小尊不过寸许见方,隐现碧色光华,除了大小之外,倒与原本的青铜古鼎并无多少不同。小鼎有一线若有若https://m.hetushu?com.com无的灵气,牵在纪若尘身上。
张殷殷似是完全没有听见,又静立一刻,见纪若尘没有再动手的意思,这才突然飞奔下山,若一阵风般,再没回头。
他把玩了这尊小鼎半天,才心事重重地将它收藏好。纪若尘此番闭关颇有成效,经脉中郁结之气尽去,虽然紫府、泥丸等要害仍有凝金之意,但也缓解了不少。假以时日,当能尽数化去体内鼎气。
月已偏西。
刷刷刷刷!一张张咒符按顺序从纪若尘左手上飞出,又在他右手上燃烧殆尽。狂风、飞沙、阴云、寒气,一个接一个生成,将张殷殷包裹在当中,围绕着她盘旋不已。看来纪若尘早有准备,连咒符的顺序都事先排好了。
此时房门轻轻叩响,云风道长走了进来,道:“师父,若尘已经出关了。说来奇怪,以他目前道行不可能闭关闭到七日。另外弟子感觉,若尘出关后真元有所变幻,周身了无生气,全不似三清真诀能够修出的境界。那种感觉……倒似是一件器物,年岁日久,有了灵气一般。”
紫阳真人挥了挥手,笑道:“若尘是谪仙之体,仙人之事哪是我们揣摩得到的?他身上有些什么古怪也很正常。再者说,就算我们会错,那难道紫微真人也会算错?或许这是哪位真人私下里精修有成,悟出一门妙法,偷偷授给了若尘也说不定。不过这事可不好开口去问。你无须担心,下去吧。”
转眼间夏去秋来,叶落雪飞,直至第二年岁考将至,张殷殷也未曾再在纪若尘面前出现。
云风走后,紫阳真人笑容立消。手中那本道藏拿起又放下,每次都读不上数行。紫阳真人索性将这本道藏扔在一边,起身踱步。踱了数十圈后,方立在窗前,叹一口气,暗忖道:“来了谪仙,走了妖孽,虽说一进一出暗合天道,只是为何我心下仍是如此不安?现在道德宗乱象已显,紫微师弟啊,唯有希望你推算无误了。唉,我道德宗一宗前途全寄于你一身,这……总不是什么好事。”
又过七日,纪若尘方将鼎气初步消尽。他解离了如此一尊玄妙古鼎,虽然鼎气十之八九都被他无意中炼成了青铜小鼎,但余下的也非同小可,令他真元大进。只可惜他现在道行实在低微,鼎中元气能为他所用的千中无一,这当中的浪费,简直已非暴殄天物可以形容。
偶尔中夜回想,纪若尘也有些弄不清楚,自己最后的那一剑,究竟下手是轻了,还是重了。
那一晚走了妖物,整个太上道德宫都闹得沸沸扬扬,但奇怪的是此后不见真人们有任何动静。时间一久,这事也就慢慢淡忘了。
时如白驹过隙,西玄山大雪纷飞,又是一年岁尾将至。
然而随着纪若尘的动作,张殷殷脸上笑容全失。她张大了口,不能置信地看着纪若尘从怀中取出整整一叠的符纸!这一叠黄符简直厚如书册,怕是有近百张!相较之下,张殷殷那三张护体符纸看上去显得无比单薄,似是一阵风过去,也能吹得裂了。
今年景霄真人励精图治,势要将第一从玄冥宫手中夺回,以能好生羞辱一番玉虚真人。
这日子夜时分,太璇峰上忽然响起一声长啸,其声清如凤鸣,历久而不散,方圆百丈皆闻。黄星蓝正和景霄真人在灯下弈棋,闻听之后登时面有喜色,道:“这是殷殷的声音!走,看看去!”
未曾见张殷殷来纠缠,明云和明心似也转了性,在久违的清静日子里,纪若尘竟有些微失落。
须臾间景霄真人夫妇已然出现在张殷殷所居的院落中,正好看到数个丫环从房中狼狈奔出,紧接着又有一个大花瓶从房中飞出,呼啸着追袭而至。太璇峰上,纵是寻常丫环也有道行,她们略一侧身,就让过了这个花瓶。但既然张殷殷要砸东西,那就谁都不敢去接,眼睁睁地看着这价值不菲的前朝花瓶在青石路面上摔得粉碎。
“滚!都给我滚出去!”房中的张殷殷显然怒不可遏。
或许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含烟虽已不再与他一同听玉玄真人授业,但每个月总有那么一次两次,两人会在鹰喙上相见,共赏日出。
张殷殷见进来的是黄星蓝,先是一怔,然后将红木书台一扔,猛然扑进她怀里大哭起来。
黄星蓝又是吃惊,又是心疼,忙一把抱紧了张殷殷,急问道:“殷殷,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你告诉妈,妈给你出气!就算是玉虚那老杂毛的弟子惹了你,妈也先把他抓来太璇峰关上半月再说!嗯,不用说了,我看多半就是玉虚老杂毛干的好事!别宫弟子谅也不敢欺负你!你等着,我这就找玉虚理论去!”
纪若尘紧接着又燃起一张咒符,低空中本已浮着一朵阴云,此刻忽然一声霹雳,豆大的雨珠倾盆而下,若一道水龙,冲入下方的旋风之中。
景霄真人虽未出家,可是太璇峰弟子中道士仍占绝大多数。黄星蓝急怒之下,左一句杂毛,右一句杂毛,可是几乎将太璇峰上上下下给骂了个遍。别的不说,光是此刻立在院落中的几位师兄师弟就均是道士。听得黄星蓝所言,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唯有苦笑,没人敢多言一句。
在这太璇峰上,素来是宁可得罪景霄真人,不能招惹星蓝夫人。
起始修炼太清神圣诀之后,纪若尘岁考又进一阶,今年就将与张殷殷对阵了。一时间他竟然心中隐隐的多了一些期盼。而与含烟的鹰喙赏日,虽然两人从未在此时交谈过,但个中朦胧滋味,也会令他偶尔间回味不已。
张殷殷支吾半天,方道:“妈,还有一月就要岁考了……”
黄星蓝望着张殷殷,静等下文。张殷殷目光偏向一旁,似是不敢与黄星蓝对望,只是她素来不善说谎掩饰,要么就说实话,要么就是打死不说。此时她犹豫许久,才道:“嗯……那个……我修进太清真圣境了……”
匆匆间岁考将至,纪若尘收起绮思,专心修道。道德宗道法繁多,有体有用。三清真诀自然是万法之源,然而如丹鼎咒符图录仙剑之类的应用之道,研习得多了,对于三清真诀的体悟也有不可或缺的作用。只是一人精力有限,修炼三清真诀的时间多了,自然对其它的学问就会荒废一些,反之亦然。在岁考之中为求克敌制胜,自然要在应用之道上大下功夫,也就难免要误了三清真诀的进境。
当下黄星蓝又细细询问,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什么来。她心底更是疑惑,于是安慰张殷殷一番后,就此离去,要找张景霄好好参详一下,看看其中究竟有些什么问题。
岁考如期而至。
张殷殷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目瞪口呆地看着狂泻而下的雨水在狂风中盘旋两圈,与漫天尘土混合在了一起,然后忽然化成大片大片泥浆,向她披头盖脸地浇下来!张殷殷出身高贵,自幼钟鸣鼎食,乃是一个极讲究和爱干净的主,此时见漫天泥浆浇下,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那是何等恐怕之象!
纪若尘初入太清神圣之境,本来不为人看好。但他有诸多克制别宗弟子的手段,对于无特别道法克制的北极、玄冥等宫弟子,他也有高明手段,或是依仗大量上品符咒压制,或是依靠先天卦象死守。
相较于他的咒符战法以及层出不穷的道法秘术,别宫弟子倒是更怕纪若尘的先天卦象。一旦遇上这等只守不出、滴水不漏的无赖战法,别宫弟子唯有脱力而倒一途,个中过程实在是苦不堪言。而且纪若尘在岁考前突然道行大进,与别宫弟子相较,真元上也不吃亏。
纪若尘初时尚是十分不解,然而事后静思,越来越觉得真人们的反应有些不对。他私下里找云风道长一问,这才知道修成太清灵圣诀时,明云、李玄真等人皆用了五个月不到,而姬冰仙更是仅用三月即将此境修成!
然而张殷殷修为又进了一层,他也就没了与她相见较技的机会。在击倒最后一个对手的刹那,纪若尘不知怎地,心头竟隐有失落之意。
这年岁考,纪若尘战无不胜。
两相一对比,纪若尘当即恍然大悟。自己虽然修炼进境较一般弟子已然快了许多,可是与姬冰仙这等天资横溢之人相比,仍然相去甚遥。若他只是一个普通弟子,必然会受到诸位真人嘉许,但此时在真人们眼中,他可是谪仙之体,天授之质。纪若尘察言观色,已然知道在诸位真人心目中,自己修道慢过了姬冰仙已有些说不过去,再慢过了明云等人就更是难以接受了。
自李玄真初次说要介绍尚秋水至今,已近一年。只是山中无日月,修道多长生,一年时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后山一座三面临空的石台上,早已立了一个身影,风姿如仙。石台上另放了一张八角游仙桌,摆着两张松柏长青椅,桌上放着几盘果品,一把青瓷酒壶。
道德宗弟子之间互相比试,素来以斗剑为主,等得道行高些时也会有运用奇形法宝相斗。在斗剑之中,用符也是一项重要手段,但道德宗正统用符传统乃是选用威力大的咒符,务求有一举扭转战局之力。这样的咒符往往发不了二三张,弟子的真元就会耗去一小半。是以道德宗门内比剑,难得见到一场中有用到三张符以上的。如张殷殷,使动这三张符纸就已是她的极限,再多一张,她余下的真元就不足以驭使乙木剑气。
他乍见李玄真身边还有一人,不由得一怔,脸上立时有了些不豫之色。
纪若尘此时见了他,也不由得一怔。
一想通了这些,那本应是十分高远清爽的秋,刹那间变得阴郁了许多。
纪若尘实在想不到天地间竟还有如此人物,一时间,竟有些看得呆了。
李玄真笑道:“秋水师弟,来来来,我为你引见一下。这位即是纪若尘纪师兄。若尘师兄入道虽晚,然则实有经天纬地的大才,单看八脉真人均对他另眼相看,就可想而知。更难得的是若尘师兄丰神如玉,胸襟若海,那种气吞山河的大气概,我实在是自愧不如。”
这一日,当纪若尘授业结束后,已是夜幕低垂。他心事重重,未走平时常走的大道,而是选了一条幽静无人的小径,慢慢行来。
尚秋水一双星眸盯着纪若尘看了片刻,方才展颜笑道:“玄真说得没错,若尘师兄道行虽低,但那是因为入道太晚之故。师兄道法玄奇,虽源于三清真诀,然则真元之中却大有古拙质朴之意。这一番境界,可就不是我能够领会的了。师兄果然好人才!来来来,今日恰好云开天清,咱们凭崖把酒,不醉不归!”
李玄真当即入座,拿起酒壶嗅了一嗅,笑道:“这一壶玉露天浆看来足有六十年,你可真下本钱!秋水啊,你偷了太隐真人的酒出来,就不怕回去受罚?可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哈哈,哈哈!”
刷!泥浆兜头将张殷殷浇了个透。
尚秋水微笑道:“玄真,这你可就错了。我今年好不容易杀出重围,拿了个岁考第一,太隐师祖方才赐了这一壶酒。从你们两人手中抢这第一,十成十是要靠运道的,与那龙口夺珠实也相去无几了。”
石台上仅有两张椅子,尚秋水将余下一张椅子让了给纪若尘,自己袍袖一挥间,已有一道清风从远处托来一块巨石。他权以石作椅,盈盈坐定。
纪若尘心下微惊,停下脚步,向碧光闪动处望去,这才发现石场一角的墙壁下,正摆放着一座青铜古鼎。铜鼎式样奇古,上面镌刻着数行古篆。这些古篆纪若尘也是一个都不识得,可是他总觉得这些文字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但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类似文字。
顷刻间日薄西山,酒尽盘空,三人这才散了。
纪若尘独向太常峰行去,一阵山风吹来,猛然觉得身上一阵冰冷,这才发现贴身衣物已然湿透,贴在身上又粘又冰,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