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章八 无归处(第2/2页)
济天下登时觉得背后如有数根利针在轻轻刺着他的肌肤。他见多识广,知道这是感应到了杀气之故,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忙对小女孩道:“神人乃是秉天地大道而生,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才合天地道理。你想想看,谁出生时是穿着衣服的?”
被杨元仪这么一闹,房中气氛倒是缓和了许多,纪若尘初入贵境时的凌厉杀气悄然间消了大半。他这时省起,在人间界行事,似乎有着重重顾忌,不能肆意妄为,大多时候更是得委曲求全,方可成功。这与苍野上生死存亡只在一线,解决纷争唯有性命相搏实是区别极大。
他自怨自艾一会,随手拾起几上一卷书册,重重在自家头敲打了几下,举步向外走去。
济天下惊吓之下,称呼又改,不顾年逾四旬,竟改口自称小生。他这一番话说完,半天也听不到动静,好不容易大着胆子慢慢转过头去,只见房中空空荡荡的,哪有纪若尘身影?
济天下悬在半空的心这才放下,转头望去,见是房中的丫头环儿。这环儿生得弯眉细目,丰腴白净,颇为甜美可人。此刻环儿拉着济天下的衣袖,轻咬着下唇,白|嫩的面皮下透着嫣红,眼中水汪汪的全是情意。
环儿直恨得心底里都麻痒痒的,不懂怎地一个妙人就忽然变成了木头。好在济天下赏她的银钱细软多了一倍,总算慰藉了她伤痕累累的心儿,还有些富余。
而那杨相国二小姐元仪,则在族中子弟聚宴中语出惊人,指点着一众大小公子,放言都是些扶不起的脂粉软货。她年纪幼小,或许知道,或许不知自己已得罪了东都几乎所有权宦子弟,但众人畏惧杨国忠的权势,无人敢出口反驳。然而这当中便恼了一个人,那拍案而起的,正是杨元仪的亲姊,相国府大小姐宛仪。
腊月底,洛阳突降大雪,三日不停,平地雪深尺余。富庶人家自有炭火锦裘,只是苦了城里城外的穷人家,瑟瑟抖着,还得忙碌生计,筹办年货,肚子里不住咒着老天,面上还得堆出笑脸,在外人面前说道瑞雪兆丰年,这等大雪,正是因相国大人回洛阳才带来的吉兆。
洛阳百官早在城外守候多时,尽管冻得面色发青,但见相国如此风采,自然采声一片。洛阳王李安乃是帝室之胄,裂土封疆,拥兵一方,本来是该杨国忠去拜见他的。但此时杨国忠权势滔天,他便也迎了出来。为示敬意,又免非议,李安车驾便停在了洛阳城门正下,如此便不算是出城相迎了。
见杨国忠队伍行近,李安收拾心情,堆起一脸笑容,走出车来,亲自迎上。
杨元仪又岂是个肯示弱的?当下占了杨国忠右膝,叫道:“明明是她不讲道理,现下倒反咬一口!”
见独子这个样子,杨国忠摇了摇头,心中暗叹一声。好在杨恕年纪幼小,日后好好教导,还有成材之机。自从府上延揽到了西席先生济天下之后,在他的教诲下,杨恕性情实已变得阳刚许多,见识也颇见宽广,令杨国忠心中暗自称许。
只是若论机变狠辣,杨元仪也绝不稍逊半分。见杨国忠黑着一张脸,她也不为自己解释,而是叫道:“爹爹!宛仪喜欢族中几个堂哥,但能说出来的好处只是他们生得漂亮而已。啊对了,前些日子她和洛阳王的小公子在一起玩皇帝皇后的游戏,她演皇后,演得开心得很,听说他们不光穿了龙袍凤冠,还专门做了一张龙椅呢!”
杨宛仪见势不妙,忙向元仪叫道:“元仪!当初你不是也想一起玩吗?只是我不肯带你……”
这阵狂风骤雨般训斥登时把杨宛仪吓得傻了,直至杨国忠含怒拂袖转入后堂良久,她才怨毒地盯了杨元仪一眼。杨元仪哼了一声,毫不示弱地回瞪过来,而后方趾高气扬地离去。
片刻之后,杨国忠终将手中茶盏放下,道:“我这次回洛阳,总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不知先生可否助我,找找这忧从何来?”
济天下点了点头,起身绕厅踱了数周,做足了筹思架势,方道:“能够令相爷忧心的,不外乎能够威胁到您的大敌罢了。”
杨国忠深觉有理,当下连声称是,忙又问起这大敌既然不在朝堂之上,却又在何处?
杨国忠一看济天下落指之处,登时离座而起,寒声道:“安禄山?!”
安禄山坐拥三镇雄兵,又通逢迎之道,不光哄得明皇信任有加,更得与杨妃暗通款曲。现下宫中朝内,谁不知他与杨妃那点事?满朝上下,瞒着的只一个明皇而已。他也不知杨玉环何以会喜欢上这个粗陋胡人,竟然连他这个兄弟都冷落了。杨国忠实有自知之明,知道今日权势,其实有九分是得自这个贵妃妹妹。如今玉环宠爱移向外人,这让他如何不慌?
夜宴时分,济天下方自杨国忠的书房中出来。
济天下行至自己所居的偏院前时,远远已闻到酒菜香气传来,立时觉得腹中饥饿,加快了脚步。
至此,杨国忠又高看了济天下一线。
济天下的手已放在门板上,忽然抬头看了看天,天早已黑了,密密的坠满铅云,让人心里又堵又寒。一阵冷风忽地吹来,济天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禁骂道:“这贼老天!白天还是好好的,怎地这会就是这么重的云了?看这样子,还有数日大雪好下。”
如此暖意融融、春色荡荡情景入眼,济天下却如泥塑木雕般立着,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顾呆呆地看着主座上端坐着的一个淡淡身影,那正是纪若尘。
一道冷汗自济天下鬓发中滑出,顺着面颊落下。他便吩咐环儿到外厅去,全然不顾环儿满脸的错愕。环儿种种媚态作足,换来的却是济天下不耐的催促,只得恨恨出去。
纪若尘回味片刻,方道:“味道各异,可于修行全无用处。”
纪若尘双目星芒敛去,并未问济天下扳倒本朝明皇贵妃的事情办得如何,而是看似随意地讲了讲七日神游经过。
洛阳地脉破碎、阴火四溢,早已不适宜修道之人修炼,但对于身怀九幽熐炎的纪若尘而言倒是如鱼得水。此刻与济天下闲谈时,便仍有八十一根魂丝徐徐扫动,将星星点点的地穴阴气引入纪若尘体内。数条地裂中喷涌出的阴炎受魂丝牵引,一起一伏,幅度逐渐增大。
偏院之中,济天下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心跳得一阵比一阵快,冷汗也不时渗出,却又不知自己心悸的是什么。此时纪若尘仍似一无所觉,正不疾不徐地讲着神游之时在杨府花园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物事,或许过上两天就能催发成功,如若成了,便是对天地大道认知又有进境。
此时堂下乐班中诸器齐歇,只一名头发花白的乐师鼓起腮帮子,将一支洞萧吹得荡气回肠,连杨国忠都听得暗自叫了声好。
几个门生出了正堂,便无声息了。杨国忠心中烦燥,不等回报便径自起身,推开窗户向院中望去。两扇花窗一开,他登时也呆住了。
相爷吩咐,下人自然全力执行。连那几个四体不勤的门生也放下身段,掖袍挽袖,下场捉鸡。这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母鸡别看生得肥实,扑飞起来倒颇见轻盈,树梢墙头,池边石后,都是它藏身闪避之处,一时间将相府众人狠狠羞辱了一番,只可惜双翅难敌众手,终是被某仆妇的一双肥掌牢牢按住。
席上众人面色都不大好看,于是家宴草草结束。杨国忠独坐书房,心中烦燥,犹豫不定是否将刚才捉鸡的下人们,甚至是席中不那么重要的族人通通杀了。虽然牝鸡司晨这凶兆遍布洛阳,毕竟开叫第一声的肥鸡是立在他相府后花园的桂花树上。这事如若传到长安,还不一定会生出多少流言。且这凶兆生在自家门户,这让杨国忠如何心安?他不知凶兆指向何处,也不知是否会如数年前那样,又有另一个魔物在洛阳出世。
济天下引经据典,口若悬河,纪若尘只是安静听着,直至济天下被叫去相爷书房,他也未置可否。
济天下便即凑了过去,又是一番长篇大论,说道如是这般……总之当他出了书房时,已将杨国忠哄得心花怒放,满面红光。至于进屋时那一句谎,早悄悄地圆上了。
杨国忠虽不通风水,也晓得这古莲是大吉之兆。至于兆头主什么,他自会细细询问高人。说到国相心目中的高人,府上就有那么一位,当然是济天下。
若是透过风雪重云,却可见长安方向一道紫气冲天而起,矫矫如龙,聚而不散。济天下见了,不禁顿足长叹,哪知瓦面湿滑,他又冻得四肢麻木,当下脚下一滑,就是扑通一声重重摔在院内,哼哼叽叽的半天也爬不起来。
与其余诸宫相比,太璇宫就更显冷清。这数年间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张景霄陨落,黄星蓝也不知为何修为大减,更不大理会宫内事务。张景霄几位师兄弟不满已久,若不是此时正是多事之秋,说不定就将黄星蓝的位置给夺了去。
张殷殷自地府归来后,便将纪若尘忘得一干二净,黄星蓝还有些欢喜,毕竟经历过这许多风波后,张殷殷与纪若尘实是很难有个结果。其后纪若尘身殒消息传来,黄星蓝更是暗自庆幸,如果张殷殷还记得纪若尘,以她的性子,说不定会再入一次酆都地府。
云中居派到道德宗结亲的不是旁人,正是楚寒与石矶。说是结亲,但据天海老人讲,实是云中居掌教云中金山结合派中古藉,悟出一门双修之法。此法极是霸道,可令修炼之人道行迅速提高,如有足够灵药配合,则进境会惊人之致,据说数月之内即可修入上清之境。但此法对修习者资质要求极高,对两派来说,找些稀罕灵药反倒是容易得多了。既然是双修,当然修习之人要结为道侣,而且此法只能有一人修习云中居心法,另一人必须是别派子弟,因此天海便带着楚寒、石矶再上道德宗。
天海此来重任在肩,紫阳真人也不愿怠慢,好在前次楚寒与石矶上西玄山时,对道德宗年轻一辈杰出弟子均已见过,双修伴侣选择起来也就容易了许多。
如若玉玄真人仍掌丹元宫,想必定要与黄星蓝好好争上一争。
与这边天雷勾动地火般的轰轰烈烈相比,楚寒与张殷殷相处得平淡无奇。两人偶会相伴而行,讲讲道,说说法,半点风月也无。
此时脚步声响起,一个高大身影向张殷殷行来。
“想跳下去。”张殷殷淡淡地道。
她慵慵懒懒地舒展一下身体,刹那间的媚,顿令吾家觉得眼前一亮。伸好懒腰,张殷殷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幽幽地道:“很久很久了,这里一直是空的,很……难受。”
张殷殷嗯了一声,仍是心不在焉的道:“是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忽然有若一道电光划亮识海,她猛然跳起,大叫一声:“纪若尘!”
张殷殷纤手血色渐渐褪去,五指逐渐无力,再也提不动吾家,将他放落在地,随后她连站立的力气都已失去,慢慢蹲下,纤纤十指下意识地抓着满头青丝,肩头颤抖不休,好不容易,才听到她呜地轻轻哭了一声。
吾家站得笔直如旗,眼前却已有些模糊,甚至都没发觉张殷殷是什么时候神色如常地站在他面前的。
吾家道:“我们只知道公子身故的时间,何时何地均不知道。我只听说,公子那次下山后,好像是向无尽海去的。”
张殷殷头也不回地,淡然道:“去给他收尸。”
守门的两个道德宗弟子本想拦下她盘问,结果张殷殷一人一记耳光,干脆利落地将二人扇飞,去势未慢分毫。
楚寒听后,独坐一夜,直至天明时分,方收拾行装,向天海老人及紫阳真人禀告说准备下山,要随张殷殷东行,陪她去收捡纪若尘尸骨。
镇心殿深处的石牢中,吾家单膝跪地,正等候发落。
“你!”苏姀先是大怒,然后怒意渐消,转而浅浅一笑,道:“罢了,多事就多事了吧。反正如果到了殷殷与楚寒成亲那日,那件事还没有转机的话,我也是会多事的。”
于是吾家看着苏姀身后一大片狐尾有如孔雀开屏般展开。他揉揉眼睛,定神看去,然后又狠狠地揉了次眼睛,再次向苏姀身后狐尾望去。这次他数得清清楚楚,一共有九条狐尾在空中飞舞。
苏姀千年束缚一时尽去,当下轻轻一笑,自语道:“现下世道变了呀,什么妖魔鬼怪都敢跳出来横行。他奶奶的,看姐姐我这次可会轻饶!哼哼,一人一个耳光,统统扇扁了你们!”
只留下道德宗一众大小杂毛面面相觑。
七日之中,相府中一应人等都在各自忙碌着,看似毫不相关,实则气脉相连。纪若尘分出一缕神识,一面体悟着三清真诀,一面与人世间所脉印证,以求找个可以凝聚身体的方式。济天下则在授业之余,日夕翻阅本朝各类正史野传,历代天子的纪事更是一一细读。
原本纷乱如麻之局,至此已是一片清明。杨国忠心念如电,此刻想的已是该当如何设下连环毒谋,好能扳倒安禄山,去了这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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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纪若尘又坐回太师椅上,双目缓缓垂下,身形也变得越来越淡,那道无形无质的威严渐渐向四方散去。他徐徐道:“我要神游几日,想些事情。扳倒李氏皇朝之事,暂就交给济先生了。先生且想想方略。”
小半个时辰中,他已将天下大势都解说一番。济天下腹中实有几分干货,短短功夫,已从时势、运命、庙堂、疆域,甚至天时地理风俗等角度重行解构时局。他用词简练,句句切题,往往三五句便可将一件事讲得清清楚楚。
杨国忠凝神倾听,偶尔才会问上两句。他越听眉头便锁得越紧,直至济天下讲完,方吐一口气,才发觉掌心中已全是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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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又至,自济天下到杨府授业,转眼间已是两年了。初来时杨国忠曾亲自出题试他学问,这济天下无论经史子集抑或地理风物,皆是对答如流,举止大气从容,在权相面前不曾张皇,也未有逾规,便就此任了相府西席。一时之间,济天下顿成洛阳士林学子公敌。
时日迁延,杨国忠发现当日济天下点评时局时所预言之事一件件兑现,心中惊讶,从此便对他格外高看一线。每次回洛阳之时,他总不忘与济天下聊一聊天下事,聊过后纷乱庙堂即会重归清明,他也因行止得当而圣眷日隆,从一众杨家人中脱颖而出,将相位牢牢坐住。而且在济天下教授下,国忠二女一子的功课也颇有进境,更难得的是这济天下非是个只懂死读圣贤的书呆子,这两年来,宛仪元仪虽是斗个不休,但姐妹两个所用计谋的狠辣阴损与日俱进,有时已令杨国忠暗自心惊。就连懦弱老实之极的杨恕性情也有变化,偶尔也能阴坏一把。这等变化看得杨国忠胸怀大慰,他身为权相,见自家儿女渐通权谋倾轧,只会觉得一身荣华后继有人。仁义道德,在杨国忠眼中那是用来束缚旁人的链锁,怎会希望自家子弟变成那些重义守礼、循规蹈矩之人?
且不说相国府两位小姐如何吵得针锋相对、火星四溅,让一众权宦子弟看得目瞪口呆,也不提二小姐好勇斗狠,各自撂下了狠话无数,洛阳满城上上下下,关注的还是国相杨公国忠回城省亲这件真正大事。
于是乎两年之内,济天下月规束修从十两纹银一路跃迁至三百两,居处也一年数迁,还配了个侍寝丫环。
济天下所受礼遇虽比寻常西席先生高了十倍,但仍算是个下人,而非杨国忠心腹幕僚。这相府家宴,稍远一些的亲族都不得上堂,他能在自居偏院中得赐一桌酒席,已属难得礼遇了。
济天下一怔,眼见纪若尘坐于椅中,逐渐融入虚空,不由得顿足苦笑,自嘲道:“唉,你说得倒轻松!我只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扳得倒整个朝廷?!”
年节时分的洛阳是极寒的,济天下又有了些年纪,火力不如那些年轻人来得精壮,一阵寒风袭来,登时就打了个寒战。此时院门内透出的柔和灯光与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便是十分诱惑了。
济天下便入院,登堂,入室,不出所料,卧房中已布置好了一席精致家宴,环儿已铺好了床帐,正将一个热热的铜炭炉塞进被窝里,要为济天下暖被。当然,偌大一张床区区一个炭炉怎够?还要环儿那丰腴身躯才暖得起来。
腊月二十八,雪住天晴,东都洛阳满城镶银,迎来了官道上数百人壮马肥、戟亮甲明的悍猛禁军铁骑,当朝相国杨国忠正在队伍中间。只不过他并未如朝廷其他大员那样乘坐八抬暖轿或是六乘车辇,而是乘一匹高头白马,身披亮银软甲,软甲上再罩雪色貂麾,便这样顶风踏雪而来。
此际纪若尘已睁开双眼,望着一桌饭菜,若有所思。他坐处距离环儿不过一尺,环儿却全无所觉。她听得门响,立时回过头来,眼波荡漾,向济天下软绵绵地叫了声“老爷”。
环儿一转身,纪若尘便明明白白地处在她视线之下,可环儿却似根本没有看到他。
遥遥望去,人如玉,马似龙,那滔滔气势,实令人赞叹!
济天下小心掩好门,方苦笑着在纪若尘对面坐下,问道七日神游,可有收获?
纪若尘此时正伸手捞了一条蒸全鱼,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方整条扔入口中。蒸鱼入腹,便有一小团黑雾生成,将那鱼裹了,顷刻间化得干干净净。纪若尘皱了皱眉,又取过半只肥鸡,同样直接吞了下肚。如是风卷残云般,转眼间一桌丰盛酒菜便都入了他的腹,只给济天下留了点汤汤水水。
丁甲神人,元仪小姐可不要无礼,不然神人恼怒起来,那可是天大的祸事!”
济天下博览群书,道典也读过不少,听了不禁暗自苦笑,心道这些菜肴虽精,毕竟仍是凡人果腹之物,您还真当是仙果玉液哪?他心中如是想,嘴上当然不会这么说,只含笑道:“上仙目光如炬,小生拜服。”
虽相处短暂,济天下已发觉这纪若尘时而深不可测,时又显得对世事一无所知。济天下是熟读史书的,知道追随这等不可捉摸之人最是辛苦,偏这事又由不得自己,这纪若尘凭空而来,翩然而去,捉摸不定,根本无从躲藏,若不从他,不知何时就会人头落地。济天下正在连叹命苦之际,忽然纪若尘向他盯了一眼,目光有如实质,直透心底,登时将济天下惊出一身冷汗。
遥见杨国忠行近,李安不由得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恼怒。欢喜的是杨国忠权势薰天,自己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毕竟杨玉环在献给明皇前曾是自己的王妃。恼怒的是想想十几年前,这杨国忠不过是洛阳一介不起眼的小混混,与自己相比一者在天,一者在地,这短短时光里,人事变化竟如此之大,自己反倒要奉承着他了?而且居移气,养移体,自那杨国忠坐上高位后,气质潜移默化,如今踏雪而来,竟也是有模有样的,谁又会想起十余年前那个在洛阳游手好闲、一脸惫赖模样的小混混?
在纪若尘观来,洛阳自然不是那座雄伟的东都模样。他神识魂魄分成三千魂丝,向四面八方铺散而去。魂丝探察之下,发觉洛阳地下气脉竟已支离破碎,处处透着煞气阴火。若以地脉观之,简直就是支离破碎。地脉丛中另有数个完全不见底的深壕,不住自内吹出万古毒炎,纪若尘数根魂丝探得过深,甚至直接就被毒火给炼化了。这些魂丝无形无质,但根根都与本命魂魄相连,毁却一根都对纪若尘损伤不轻。尽管此番神游纪若尘也收得若干地气,但仍是入不敷出,因此便再不敢深探地壕奥秘。
济天下是生了一只阴阳眼的,当下便看到有一道隐隐黑气慢慢自地下渗出,逐渐飘入纪若尘鼻中,与他融为一体。饶是济天下行走天下,此时也不禁觉得阴风阵阵,遍体生寒,就似房中完全没关门窗一般。
既然有妹如玉环,杨氏一族这一辈的子弟,多是男的英俊女的貌美,杨国忠更是其中翘楚。
二人在房中闭门清谈,并未注意到房外异相。
随着地火波动,院中积雪上开始鼓起一个个小包,无数蚂蚁虫蝥正源源不绝地自破雪而出,在雪面上漫无目的地疯狂乱爬,直至冻死为止。一时间银白如境的积雪上竟布满了黑色斑点。偌大的洛阳城中,孤猫野犬之类的早已踪影全无,一只只乌邪麻雀纷纷自栖身巢中飞出,拼命向洛阳城外飞去。初时尚是三三两两的,到后面便是成群结队,一片片有若乌云。有那晚归的行人见了,开始还啧啧称奇,但见大群鸟雀不要命似地飞走,心中便似搁上了一块冰,逐渐就变了脸色,一个个纷纷加快脚步,赶回家后一边向家中婆娘诉说路上遇到的异象,一边饮酒压惊,就连那不擅饮的也都多喝了两杯。
济天下方行出数步,忽听纪若尘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脑响起:“先生如何知道我姓纪呢?”
相府正堂中开着三席,杨国忠居中而坐,席上都是家里族中之人,也有几个得意门生在席。杨国忠正自谈笑风生,讲着些宫中趣事。除了杨元仪时不时打断插话,其余人都是屏息静听,在合适时机方欢喜赞叹一番。
堂上其乐融融,堂下丝竹悠悠,端的一副盛世景象,宾主齐欢。
洛阳城外一番客套后,杨国忠终于前呼后拥的入了相府。他卸下银甲,在正堂坐好,受过宗族众老、妻妾儿女的参拜,方得余暇喝一口茶。
然而一阵鸡鸣声猛然在窗外响起,叫得尖锐刺耳。这声鸡叫突如其来,那老乐师受惊之下,竟一口咬在洞萧上,脱落了一颗牙齿。
杨国忠也惊得一颤,随即面上便浮起一层黑气。席上门生见座师发怒,立时跳起,奔出堂外察看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打扰相府夜宴。
这口碧玉珍珠正在喉中翻滚、余香刚发之时,杨宛仪便冲上来抱住杨国忠左膝,叫道:“爹爹!元仪她欺负人,你要为我作主!”
院中桂花树梢,一只母鸡高高立着,正引颈长鸣。
杨国忠面色瞬息数变,但立刻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随口吩咐道:“这是哪来的野鸡?来人哪,给我抓起来炖了。”
济天下猛然僵住,颤声道:“小生曾与公子在洛阳相逢道左,还得蒙公子赠了银子。小生自幼过目不忘,对受过银钱的恩主更不可能忘记。小生又生就一双阴阳眼,望人不光能看到面相,且能望神。公子……不,上仙神光湛然,那舍我其谁的气势实是天下无双,至少小生就从未在别人身上见到过。上仙此次下界,虽然面容大变,但内在的神光始终如一,只是洛阳相遇时上仙行韬晦之道,几乎将神光尽数掩藏起来,而今次却是尽显神威。是以小生方能认出上仙来。”
母鸡伏诛,家宴重开,但杨国忠心事重重,早没了兴致。就在此时,遥遥的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听那怪异声调,显然又是雌鸡,而且不只一只,似乎全洛阳的母鸡都在这入夜时候引颈长鸣!
牝鸡司晨,这大凶之兆几乎是个读书人都知道。
杨国忠素来痛爱这一双冰肌雪肤的女儿,也知她们自小不合,自元仪懂事时起就打到现在的。当下拍拍她们,示意稍安勿燥,反向立在一旁的儿子问道:“恕儿,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越想越是焦燥,便差人去请济天下。
下人传召济天下时,他正自说得口沫横飞,向纪若尘高谈阔论着该当如何颠覆本朝。济天下大意就是本朝虽初显颓相,但气运仍在,四边安定,百姓也尚可度日,如是断没有在三十年内覆没的道理。唯一可行之道,或在于引发庙堂倾轧,将所有有才之官,不论是贪是清,通通清出朝堂,若能由此引发一场内乱,则是再好不过。但即算有一二反乱,也不至动摇本朝根基,等到真正天下大乱时,明皇早该驾崩了。
杨恕向宛仪元仪各望一眼,嚅嚅地说不出所以然来。三人自小玩到大,他素来被姐妹两个欺负得狠了,畏惧早种在心底,这时哪里还告得出状来?
一入书房,济天下便见杨国忠正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转来转去。杨国忠刚说了句“先生,您看这牝鸡司晨……”,济天下心念如电,不待杨国忠说完,便一揖到地,大笑道:“恭喜相爷!”
杨国忠双眉紧皱,道:“这是大凶之兆,本相何喜之有?”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从济天下身侧探出头来,向面无表情的纪若尘吐了下舌头,道:“不过你生的真是好看!嗯,就像……就像一柄要杀人的剑!总而言之,你比姐姐喜欢的那些软绵绵的堂哥公子们强得多了。要不我来喜欢你吧,你陪我去参加宴会的话,一定能把那些人都比下去!”
此时此刻,独坐房中的纪若尘双目忽开,左瞳中现出一朵紫莲,正自绽放!
腊月二十九,相府池塘中忽有一朵古莲破冰而出,于冬日盛放。古莲大如海碗,色作深紫,蕊若火焰,莲瓣边缘处缀着闪闪金丝,端的是妙不可言。这异事自然早有人报给相爷,杨国忠看了后,若有所思,吩咐封了后花园,不许人随意走动。
见杨恕说不出所以然来,杨宛仪眼珠一转,立刻抢着道:“爹爹!元仪她说族里的男人都只有面目生得好看,全是靠脸蛋吃饭的软货!”
腊月三十,风雪如晦。济天下顶风冒雪,登上自家偏院房顶,要夜观天相。
寒风如刀,大雪纷飞,济天下放眼望去,除了黑压压的一片云,还是黑压压一片云。
杨国忠脸色登时有些难看了。他向来自诩样貌,杨元仪若真是如此说,那可是把他也骂在里面了。这一句构陷实是厉害,休看杨宛仪还不到十岁,这心机机变着实小看不得。
大年初一,这日天下太平。
在这去旧迎新之时,道德宗九宫同样张灯结彩,只是喜庆味道实是有些淡薄。自从破解了围山之困后,道德宗与天下群修便陷入辗转仇杀、不死不休之局。诸派在道德宗破围那日死伤惨重,于是朋友、兄弟、姐妹、亲族、师门长辈,许许多多与死伤者挂得上边的不断站出来,要报这血海深仇。道德宗在外行走的弟子折损了,宗门也不能坐视,如此辗转报复,血仇日深,真应了紫阳真人的预见。
济天下心神一松,全身上下登时冷汗涌出,湿透重重冬衣。他再也不敢停留,慌忙夺门而出,哪知才出门槛,衣袖就被人一把拉住!
诸人各怀心事,因此就是在这大年初一之夜,太璇宫内也是一片寂静,数盏彩灯、几棵花树就是唯一的装饰,因无人喂食仙果灵丹,宫中豢养的灵禽异兽们早早就已回巢歇息,没一只肯出来撑撑场面。
主院正堂中,黄星蓝凭窗而坐,面色憔悴。张景霄在世时自来对她爱护倍至,几乎什么难事杂事都未让她做过,因此她虽然修为高深,对宫中事物、人事倾轧却几乎全无经验。现下景霄真人已殆,黄星蓝自己也为了拔起八根钉住苏姀的钢钉而修为大损,因此已难于压制几位师兄弟。但权势从未在她心中有过位置,此时此刻,唯有一个张殷殷方能令她如此憔悴。
这下饶是杨国忠跋扈惯了,也不由得面色大变,厉声喝道:“宛仪!这可是真的?”
从地府归来后,张殷殷就性情大变,变得恬淡安静,有时整日也不说一句话,黄星蓝屡次相问,她自己也说不上有何不开心的事,只是高兴不起来而已。黄星蓝就有些忧在心头。
年关之前,久未有往来的云中居忽然遣人来到道德宗,带队仍是与诸真人有旧的天海老人,与前次不同的是,这次来了楚寒与石矶,却少了个顾清。天海老人前一次踌躇满志踏上西玄,志在较技,结果却变成了送亲。今番重上西玄,倒是一开始就准备要谈亲的。
杨宛仪鲜见杨国忠发这么大的脾气,登时吓得小脸苍白,说不出话来。杨国忠一见之下,就知必有此事。这事连元仪都知道了,那还不知道被多少人看了去。虽说只是小孩子们顽皮,可是毕竟龙服凤冠都是犯忌的事,若被人报了上去,他与李安至少都是个管束不力的罪名。就算明皇不去治他们有不臣之心的诛族重罪,也必是自此失宠。
时值多事之秋,无论是云中居还是道德宗,如能多一个上清修为的门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事。云中居此时与道德宗结亲,另一层意思是告诉天下修士,这场大乱,云中居决定站在道德宗这一边。
云中金山不是不知顾清已随吟风返回青墟,更不可能不知吟风及青墟宫实与道德宗势不两立,但他仍与道德宗结亲,隐约之意,或是再也不认顾清是云中居门徒了。
济天下登时全身冰凉,不敢稍动!只听得一个甜腻腻的声音自旁传来:“老爷,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黄星蓝心中牵挂着女儿,见楚寒人品样貌才学道行无一不是万中无一,心中便十二分的满意,当下提了张殷殷出来。楚寒曾见过张殷殷一次,对这外媚内烈的女孩印象也是极佳的,而且他此来也无特定人选,心灰意冷之时,选到哪个是哪个,当然一口应允下来。
云中居这门双修法对天资要求极高,道德宗如此大的门派,年轻一辈的女弟子中能够修习的也不过张殷殷、姬冰仙、含烟等寥寥三五人。黄星蓝既然先提了殷殷,紫阳真人与天海老人略略商议,便将这事定了下来。
啪的一声,杨国忠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宛仪小脸登时肿了起来,她大眼睛中溢满泪水,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轮到石矶时,倒是横生波折。她纤手一抬,直接点出了尚秋水出来,道除了此人,旁的谁也不选。尚秋水面上血色尽去,周身冰凉,几乎动弹不得,却是死也不肯相从。这一对闹将起来,声势之大倒是出乎紫阳真人与天海老人意料。接下来的数日,石矶将尚秋水追得满山躲藏,但无论使何手段也无法令他屈服。石矶岂是容易相与的?她恼羞成怒,一次拿住了尚秋水后,便当场撕破面皮,欲行那霸王硬上弓之举,若不是天海老人及时赶到,便要给她得了手去。说来也怪,尚秋水明明道行高过了石矶,但就是对她怕得厉害,好似见了天敌一般,十成道行发挥不出三成来。
被石矶如此一闹,紫阳真人与天海老人均哭笑不得,却又无计可施。
杨国忠喝道:“正月十五之前不许你踏出府门半步!以后也不准你再和洛阳王府的人来往!如果再让我听到你玩什么皇帝皇后的游戏,我就把你嫁到回纥去!”
如是,便也到了大年初一。
初一这夜,张殷殷独坐在天璇峰崖边,一双小脚在深不见底的绝渊上荡来荡去,一双本是媚得入骨的星眸呆呆地望着缭绕峰间的淡云薄雾。
纪若尘哭笑不得之际,济天下已吓得冷汗如雨,忙连哄带劝,使尽全身解数,方才将这位当今相国次女给劝了出去。
张殷殷轻轻地叹了口气,空空洞洞的双眸中重新浮起生气,道:“吾家,你怎么来了?”
那身影正是地府中被苏姀收伏的吾家,此际他不知有了什么际遇,已有了自己的身体。听得张殷殷询问,吾家不答,反而问道:“殷殷小姐,你现在想要做什么呢?”
待杨国忠沐浴更衣完毕,在书房中坐下时,心中怒气早歇。宛仪元仪这点小孩子的把戏,如何欺瞒得过他去?只是如此心机,在这个岁数的孩子中实是罕见而已。可惜的是宛仪元仪都是女儿身,长大了也不过是相夫教子。如果杨恕能有她们一半的聪明伶俐,杨国忠便心满意足了。
吾家双眉紧锁,良久方沉声问道:“是因为与楚寒的婚事吗?”
张殷殷以手托腮,平平淡淡地道:“与这件婚事无关吧。楚寒各方面都很不错,我没什么可不满意的。我只是喜欢坐在这里,喜欢看这里的云,喜欢……跳下去。”
此时离晚宴还有半个时辰,杨国忠便吩咐下人将济天下请到书房,先问了会二女一子的功课进展,便沉默不语,似心中有难断之事。济天下安坐下首,自顾自地品茶,等待着杨国忠的下文。在这一代权相之前,济天下倒是举止从容,进退有据,分毫不见惊惧畏缩。
吾家默然不语,绝崖之顶,就这样陷入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吾家长叹一声,道:“那空的地方,本来是有一个人的。”
济天下看了一眼天色,此刻午时方过,依着相国府的规矩,正是午歇之时,环儿此刻过来的用意再是明显不过。济天下虽好银钱,甚而有时胜过自家性命,却也不是只进不出的铁公鸡,使起钱来十分大方,待这环儿更是优厚,她也就加意奉承,兼之这济天下看似文弱,实则精壮过人,更是凭添了她三分春意。这环儿若是情动了,直可缠绞得济天下酥麻到骨子里去。
“纪若尘。”
“纪若尘?”张殷殷黛眉轻轻皱起,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
济天下显得胸有成竹,徐徐地道:“相爷此刻如日中天,能令相爷忧心之事,想来当在庙堂之上。”
张殷殷如风般冲到吾家面前,纤手抓住吾家铁甲胸口,一发力竟然将他提了起来,叫道:“他怎么样了!?你告诉我!”
吾家侧过头去,不愿望向她精致无双的面庞,沉声道:“公子一年之前……已然身故。”
杨国忠精神一振,忙道:“先生高明!不过我只是隐约感觉不妥,却不知不妥处在哪里。先生何不再为我剖析一二?”
吾家只能呆呆立着,看着。
张殷殷双手抱头,整个人缩成一团,能看见的只有抓紧青丝的一双纤手,苍白得如冰若雪。
奈何今日非比寻常,只消一想到房中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煞星,济天下便是绮念全消,看环儿也便如木鸡瓦偶。他一心想的只是快些离开这不祥之地,当下随便寻个借口,便舍下千般哀怨的环儿,夺路而去。此后数日,济天下虽然每晚回房歇息,却如老僧入定,在榻上安然仰卧,深吸慢呼,似在宁神养气,任那环儿如何勾引,只作不知。
吾家依稀记得,似乎自始至终,张殷殷只哭了一声。
“他是怎么死的,死在哪里?”张殷殷问,语气平淡的如同在谈论一个不相关的人。
杨国忠一拍大腿,恍然道:“先生说的是!这个月以来,张宗正、顾宪周等人几次三番上奏折,说我强买土地、私练精兵、结党营私什么的。那顾宪周甚至胆敢当朝指摘我的不是!圣上耳根软,被这等人说得久了,说不定真信了他们几分……”
张殷殷点了点头,理理纷乱的秀发,便向太璇宫飘然而去。
“殷殷小姐,你要去哪里?”吾家感觉有些不妙,在张殷殷身后叫道。
济天下笑了笑,道:“相爷这就胡涂了。这些年来相爷治国有方,朝中是有口皆碑,又有贵妃在宫内为奥援,这朝堂之上虽有数百文武,谁又能威胁得了相爷啊?那些人说就让他们说去,相爷根本不用去理会,反让天下人知晓相爷的泱泱气度。”
“可是……”见张殷殷远去,吾家声音小了下去,变成一声叹息:“都已经一年了啊……”
一刻之后,张殷殷已只影单剑,出了太上道德宫宫门,如风远去。
小女孩啊的一声,看向济天下的目光中登时多了三分崇拜,于是也压低了声音道:“先生原来这么厉害!可是神人为什么不|穿衣服?”
午夜时分,张殷殷突然离山的消息已被道德宗诸真人所知,紫阳真人沉吟片刻,还是将这个消息遣人告诉了楚寒。
经过昨夜一事,张殷殷与纪若尘往昔的情事又为人想起,也便有那多事的人约略说了一二给楚寒知晓。
济天下正色道:“相爷之敌,只在庙堂之外!”
事已至此,紫阳真人与天海老人也无话好说。楚寒与张殷殷已有婚约在身,楚寒又沉稳干练,有他在身边照顾张殷殷,也能令人放心些。
于是楚寒带了简单行装,也下了西玄山,一路向东追去。
他大步走向书房壁上挂着的一幅工笔细绘的本朝疆域图前,并指如戟,指向北方边陲!
苏姀哼了一声,怒道:“多事!”
吾家沉声道:“是,吾家知罪!可是……若要看着殷殷小姐与楚寒成婚,过那世间所谓圆满幸福生活,吾家宁可多此一事!”
纪若尘这一神游,便是七日。
说着,苏姀轻掩小嘴,打了个哈欠,道:“好倦!真不想离开这个小窝呢,看这风雪大的!可是不出门又不行。唉,我这当师父的就是命苦呀,还得亲自动手帮徒儿抢男人去。”
苏姀的声音柔润如珠落玉盘,说不出的好听,可是吾家却不禁打了个寒战。
杨国忠目光如剑,济天下却夷然不惧,沉声道:“放眼天下,唯有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可为相爷之敌!”
可明明还有一根狐尾钉在墙上!
吾家目瞪口呆,看着九根狐尾忽然以推山倒海之势齐齐拍在墙壁上,于是钉住第十根狐尾的铁钉倒飞而出!
杨国忠盯着地图上安禄山的封疆,目光越来越是阴冷。
轰鸣声中,镇心殿轰然倒塌,一道白光冲天而起,轻松击穿护宫的西玄无崖阵,消逝在东方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