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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 第一章 大猎之前

这个夜晚,举国上下,楚京之内,不知有多少人睡不着觉。不过,这些彻夜难眠的大人物中,绝对不包括大猎的第一当事人,楚国即将亲政的少年皇帝。
很多次,容若都想就「清晨练功是否必不可少」这一论点,和性德展开一场捍卫真理和人权的辩论,不过,人家根本不理,其蛮横不讲理的态度,让容若深刻了解「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痛苦,以及人工智能体完全不懂变通,死板到极点,绝对机械的处事方法。
比如练功的时候,楚韵如会非常体贴他,有的时候甚至会耽误她自己的练功,亲自给他擦汗、送茶、嘘寒问暖,让容若感动得很想抱着她大哭一场。
以人类薄弱的定力,怎么可能面对这么强的诱惑,还把持得住原则呢?毕竟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有他容若这么高贵的道德品质。
容若立刻抓紧时间,往床上一倒,浑似这半个月来都没睡过一个足觉一般,打算安安心心,一觉直睡到天亮。
容若还闭着眼睛,在半梦半醒中挣扎抗议的时候,性德面不改色,单手端起侍月捧进来的一整盆洗脸水。
「陛下!」恭敬的呼叫之后,自然又是跪了一地的人。
容若笑笑摇头,挥挥手:「都起来吧!说过多少遍了,别动不动跪满地,就是没人把我的话当回事。」
侍月垂首敛眉,慌慌张张又站了起来,连声说:「奴婢罪该万死。」
容若觉得她这羞涩的怯怯态度极是可爱,忍不住谈兴更浓:「看吧!你笑起来多好看,我看啊……」
容若眼神在前面四个年少宫女身上转了一圈:「怎么你们都穿得这样单薄?不知道秋天凉吗……啊……啾……」
容若简直要哀叹了:「没有事,只是我没照顾好自己而已,关你们什么事,全起来吧!」众人还跪着不起来,容若怒喝了一声:「起来。」
太监、宫女们都不敢吭声,侍月悄悄抬头,偷偷地看容若一眼,又急急低下头。
他一边说,一边真的自己动手整衣,一件件把衣裳穿好。
容若不由也笑了一笑,取了手巾,洗好脸,回头冲性德说:「好了,我们去见皇太后吧!」
苏良和赵仪对视一眼,然后一齐说:「带我们一起去。」
容若挑高了眉头,看看一脸坚定的苏良,和毫不动摇的赵仪,有些头疼的叹口气:「好吧!好吧!要去就一起去吧!只是记着自己小心些,别让……」他声音一顿,又立即笑道:「别让流箭啊,野兽啊给伤了,那你们可就壮志未酬身先死了。」
容若抬起手,挥了两下,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前方掌灯的四个太监,以秦福为首;后面守护的四个太监,以高寿为主。另有十多个太监环护四周,都是皇太后宫中派来的一流高手,也是楚家隐在皇宫中的一股力量,如今,为了保护容若,几乎已经全出动了。
容若却已懒得理他们了,冲性德笑问:「我刚才跟那些太监、宫女说话,是不是有点儿像生离死别,会不会显得太严重了?」
没有人理他,对于出了名暴虐皇帝的自我评价,显然没有任何人打算发表什么意见。
容若一直带着微笑,若是近处有人下拜,就亲自过去扶起来,远远望见了人,就大叫一声:「不要跪了。」
宫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今天的皇帝,特别不对头,脸上的笑容非常温和,眼睛里闪动的光芒,像秋夜天空的星星一样明亮,又如御花园中的池水一般清澈,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有了变化。
「有什么关系?大猎的队伍不是六更才正式出发吗?」容若笑意从容,眼神异常的明澈。
他像个哲学家似地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然后瞪了性德一眼:「还记得吗?以前我对你说过,要你时时提醒我,不要犯这种错误,你做到了吗?亏我还以为,你真能像电脑一样精密,设定好的事,样样办成呢!该干的事不干,可以变通的事却天天逼着我干。害得我现在从勤劳朴实,自力更生的好青年,变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懒得做的米虫。而且,万一别人不给我端菜端饭,不为我梳头穿衣,不朝我三呼万岁,不冲我磕头下跪,我反而有些不习惯了。要再不深自警醒,展开良好的自我批评,我就真变成倒在糖衣炮弹下的又一个权力腐蚀品了。」
容若在心中毫无愧疚地忏悔了一声,才一扭过头来,却发现自己前方,也自远而近的来了许多灯火。
感觉到他掌中的温暖一点点传过来,楚韵如脸上微红,低声唤:「皇上。」
他这里胡说八道,倒把楚韵如的满心忧急打消了一点,忍不住低笑道:「皇上又说笑了,虽然楚国的女子也习骑射,女子却总不好太抛头露面,我须在车里陪着皇太后,才是道理。」
容若自觉失言,忙大笑两声,糊弄过去:「快走吧!别让母后等久了。」
容若的笑声,随着秋天的风,轻轻飘扬起来。
容若与楚韵如一起步入永乐宫,对着楚凤仪双双下拜。
但皇家用早饭的气派却大太了,大得离谱的桌子,满桌子的菜,隔得远远的椅子,一溜站在桌旁,随时准备给主子们挟菜的宫女。
「母后、韵如,既是全家用饭,就得像一家人,亲亲热热坐在一块才好。」他口里说着,手上已经为楚凤仪盛了一小碗珍珠汤,又去替楚韵如挟菜。
楚凤仪伸手止住容若忙碌的动作,低声道:「皇上别忙了,坐下用膳吧!」
这一声叫,真个无限深情,慈母万千之爱,皆在心头,听得容若心中也是一震,恍惚间,觉得真是自己的母亲在一声声唤着自己的名字,忍不住也回了一声:「娘。」
楚韵如则忙笑道:「大好的日子,母后……不,娘亲和……」她看着容若,脸又微微一红,一时想到不能叫他皇帝,又不便直呼萧若,略一犹豫,终是放低声音说:「夫君就莫再伤怀了。」
好在,容若不似楚韵如还讲究礼法规矩,他根本毫无顾忌,一边说笑,一边用膳,不时夹了菜给楚凤仪和楚韵如布过去。
母亲的心在儿子面前永远是不设防的,就是再多的怀疑猜忌,也抵不过骨肉相连的情义。在容若这般谈笑声中,一句句娘亲的呼唤声里,她再也顾不得以往的猜疑,只觉一颗心柔得如水一般,恨不得抱着这有阳光般笑容的儿子,放声痛哭一场。
想起自己身世孤零,容若心中一痛,更加为楚凤仪所感动,垂下头来,好一阵子才能重新抬头,阳光般的笑容又回到他脸上:「是,娘。」
楚凤仪笑道:「皇帝是男儿,学学武功,倒也应当,你终是国母,若是学着强身健体,也无妨,陪陪皇上,也是应当,只是要认真想做什么高手剑侠,反倒叫人笑话了。」
楚凤仪毕竟只道楚韵如是名门贵女,忽然学武,也不过学了十来天,只是玩玩罢了。
他们这里一眉来一眼去,自以为瞒过大人,却哪里逃得过楚凤仪一双眼。
有时不愿在大人面前拘束,酒宴才到一半,便悄悄捧了满怀的食物,手拉手逃了出去,在外头嘻笑追逐,躲在无人的地方共分一块饼,同尝一颗糖。
于是,他就去缠着皇后,三天两头接了她去宫中住,伴着他一起肆意玩闹,春日观百花,夏日放风筝,秋日游园林,冬日打雪仗。
纵然这一生最美好的一切,就此灰飞烟灭,至少,她可以为他们撑起一片青天,保一片安乐世界,让他们可以一直这般,开怀而笑。
太累太辛苦,体力太透支,造成的结果就是一沾枕头,立刻沉沉睡去。第二天天不亮,又被性德用绝对谈不上温柔体贴、恭敬守礼的方式,把他直接从美梦中拖出来,揪着半梦半醒的他,继续悲惨的练功岁月。
才一走出宫门,却见两个少年,装束整齐,精神抖擞,站得笔直。
容若愣了一愣:「苏良、赵仪,你们守在宫门外干什么?」
但这,也仅仅只是他个人的美好愿望罢了。
「去什么,真以为打猎很好玩吗?小心让流箭射伤了。」容若眉头一皱。
苏良凑近过来,声音低得只有容若才可以听得到:「我们不能让别人在我们之前杀了你。」
事实上,在三更时分,正是秋夜寒意最浓的时候,被子被某个无情的人工智能体毫不费力地掀走。
吩咐完这句话,他忽然转过身,面对宫中所有的太监、宫女:「你们就都回去接着睡吧!不用担心我……」
说到这里,他在暗中算了算,到底有几个人会真心担心他。忍不住又看了看眉目清美的侍月,笑着又道:「我走了。」
这一场大猎代表着少年皇帝终于可以长大成人,执掌皇权,代表着整个楚国的权力移交正式开始。
满宫的太监、宫女还觉莫名其妙,侍月远远凝望他的身影,眼中有异乎寻常的光芒闪烁。
容若挥手令抬御辇的太监们退开,自己安步当车直往太后的永乐宫而去。
久经训练,或者可以说,经过了屡次的惨痛教训之后,容若没有睁开眼,脑子也还来不及转过来,嘴里还在自然地说着抗议的话,身子却是条件反射般一缩一挣,直接跳下床,瞪大眼睛,无比精神地盯着做势要倒的性德:「你有没有人性?」
容若自己却是一点紧张感也没有,看看一左一右,脸色紧绷,好像整个人也绷在一起的苏良和赵仪:「待会儿,我会下令准你们身上带兵刃,真到了猎场,万一擦破点油皮,跌伤了胳膊,人家还以为我这皇帝没眼光,就选用了你们这样的没用侍卫。」
这样嘻嘻哈哈的关怀之语说出来,谁也闹不清他哪句真哪句假。苏良和赵仪一起皱眉头,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眉心皱得更紧了。
「没有。」性德的回答既流利迅速又顺理成章。
「你的生离或死别,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你只是一个被服侍的主人,换了别人,他们也一样服侍,只要不让他们殉葬,他们不会在意你的死活。」性德的回答硬邦邦到极点。
容若无可奈何地摇头:「我真服了你,这个时候,安慰我,说点儿好话,说几句大家会想念我、会为我难过,这都不行吗?亏得我这么和善可亲、平易近人、人见人爱呢!」
就算当初是他自己说要练功的,不过,如今他这个当事人都受不了苦了,想要改主意了,凭什么一个人工智能体,却可以口口声声说些「程序任务已输入,无法撤消」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容若见无人理会,只好讪讪地摸摸鼻子,闷头往前走了。
虽然才三更半,但为了皇帝大猎的事,似乎满宫的太监、宫女、侍卫,全摸黑起床了,远远的,见了容若,都纷纷拜下去。
容若摇摇头,看着内殿里竟然跪了二十多个宫女、太监,外殿那边,居然也跪了一片。
不过,皇上的旨意虽然不能违背,但内容太过不正常,也会让奉旨者以为自己听错了,而继续往下拜。
容若也不恼,也不气,也不喝斥叹气,自管带着笑走过去,不厌其烦地一个个扶起来。
看来,就连这些人都知道今天不同寻常,不管当不当值,居然全赶来了。
让人感觉,他根本不是那个以暴虐残忍而让满皇宫惊怕的残暴皇帝,更不像最近那个嘻嘻哈哈,使寂寂深宫有了许多热闹笑声的荒唐皇帝。
性德在一旁低声道:「你这样见人就扶,等你走到永乐宫,都要到四更半了。」
当然,这样的辛苦练功,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你的行为太过分,太不合理法,太易引人怀疑。」
「那又怎么样了?我就算照足以前的规矩,注定要发生的事,还不是要发生。我想开了,不如我行我素,做回我自己吧!」容若淡淡一笑:「我以前就是太注意礼法,不想让人觉得我太不对劲,所以一点点接受了这一切。别人动不动向我下跪,我视做理所当然;别人对我诚惶诚恐,恭恭敬敬,我觉得本应如此;别人给我穿衣,为我梳头,我认为天经地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我再不清醒一点,以后万一忽然间什么都没了,那股子失落感,会逼得人发疯的。权力的腐蚀作用啊!」
众人谢恩起身。侍月从性德手中接回金盆,领着另外三个捧玉碗、唾壶、缎巾的宫女一起半跪下去,齐声道:「请皇上洗漱。」
他这里长篇大论,唯一听得懂的性德不理不睬,其他前前后后的人,个个听得头发晕,就是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这是某种旁人听不懂的暗语?
而容若完全没意识到,他随口大发议论,害别人损失掉多少脑细胞,兀自高高兴兴地往前走,偶尔抬头望向官员们等待御驾的南宫方向,无数灯光,遥遥地亮起一条火龙,看来,为了他,还真害了不少人半夜起床呢!
容若就着宫女递过的玉碗,喝了一口,吐在唾壶里,低声说:「侍月,你是她们的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跪别跪,就是不听。」
容若加快脚步往前走,两边几十个灯笼一会合,才看见灯光下楚韵如美丽的容颜。
容若三步两步冲过去,伸手抓起楚韵如冰凉的手,呵了两三口暖气,放在自己手中搓着,关切地道:「怎么你也这么早起来,还特意过来接我。这秋天的夜风最易让人生病了,我好像都有些感冒了。」
八月十五,天子大猎之期。
这一唤,仅有两个字,却竟似有无穷无尽的担心,无以伦比的关怀。
容若心中感动,更加握紧了她的手,柔声说:「别替我担心,今天的大猎,不管出什么大事,都伤不着我的。今天咱们一同打猎,夫妻同心,肯定射什么中什么,稳拿第一的。」
容若叹口气:「第一、我也同样和你说过无数次,不要说什么罪该万死的话;第二、别人和你说话的时候,你应该抬起头,而不是摆出一副不肯正眼看人的样子。」
「什么狗……那个的道理,女人不是人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容若笑笑又道:「你说的也是,今天人太多,万一有什么冲冲撞撞,总还是在皇太后身边安全一点。」
楚韵如神色微震,欲言又止,脸色略显苍白。
侍月无奈,抬起头微微一笑,又急急垂首。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楚韵如轻快地跑了起来。
寂寂深宫中,他们飞奔的脚步,清晰明快。
比如练完功之后,喊一声全身酸软,必然会有香喷喷兼水灵灵的宫女们上前,揉肩的揉肩,捶腿的捶腿,捏脚的捏脚,真是全身舒畅,四万八千个毛孔都清爽舒服。
月渐西沉,天的尽头,隐隐有光芒透出来。
天快亮了,黎明将至。
「皇上,先穿好衣裳吧!小心着了凉。」一旁的太监总管秦福,见皇帝还穿着单衣,就这么光顾着和宫女说话,忍不住低声提醒。
楚凤仪不等他们拜下去,便一手挽一个,拉了他们起来:「别闹这些虚套了,咱们用了早膳就要出宫了。」
千家万户,每天早上都要一家人坐在一处用早饭的,没什么奇怪。
容若点点头,才刚放下玉碗,自有一旁侍立的太监过来,给容若一件件穿衣。
尽管容若多少已有些习惯了皇家的派头,不过,他以前自己用饭的时候,还是尽量俭省些的,看到这次特意摆出来全家团圆饭的气派奢华,忍不住就想要摇头叹气。
不过,面对楚凤仪和楚韵如,他既没摇头,也没叹气,而是笑了一笑,快步走上前,挥挥手把宫女们全赶开,自己亲手把三张隔得老远的椅子搬到一处,挨着桌子放好。然后直接在桌上取了七八盘菜,一起放在椅子前的桌面上。这才笑着回头,扶楚凤仪入座,又来拉楚韵如。
每当这个时候,容若就特别能原谅那些为了荣华富贵,变得像斗鸡也似,红着眼睛你争我夺的人。
他以前读书的时候,曾交过女朋友,为女朋友写作业,替女朋友拿书包,帮女朋友占位子,吃饭的时候,给女朋友打饭、拉椅子、挟菜,一概都是做惯做熟的,这番做出来,真个无比流畅,看不出丝毫勉强,更不会给人一点虚伪的感觉。
莫说楚韵如受宠若惊,就连楚凤仪平生第一次被儿子服侍,轻易就被他勾惹得心中一酸,本是想要笑的,莫名的,倒因骨肉情动,而让双眼悄悄地红了。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倒打了个喷嚏,立刻又吓跪了一殿人。
容若笑着坐下:「母后,既是一家人团聚,不要虚套,你也别叫我皇上了,唤我做若儿吧!我只叫你做娘,好不好?」
楚凤仪泪盈于睫,望着容若真诚的笑脸,嘴唇微颤,好半天,才唤出一声:「若儿。」
「奴才有罪,没有照顾好陛下。」秦福和高寿一起磕首。
这一声,竟也唤得无比真诚。
赵司言侍立在一旁,悄悄拭泪。
容若最近练功,练得腰酸背疼腿抽筋,整日里哀嚎连连,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武侠小说中的主角、配角、正派、反派,都这么痴迷于做如此辛苦的事。
她一边说,一边挟了一筷子菜,想要放到楚凤仪碗中,又有些不敢,抬眸见容若鼓励的眼神和楚凤仪温和的笑容,这才略有些怯意地伸筷放下去。
楚凤仪心中伤感,这般彼此谈笑,互相布菜,在旁人家中,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在他们皇室,竟是需要极大的胆子,极深的情谊,也只能偶尔做这么一次两次罢了。
众人这才弯腰躬背地站起来。
本来永乐宫中沉重凝肃的气氛,不知不觉就轻松自然了起来。
楚凤仪更注意到容若挟过来的菜,几乎每一种都是平时她较爱吃的。可见这个孩儿,最近虽然嘻笑胡闹得多,一问正事就顾左右而言他,对自己的饮食起居,竟是真正在意,用心问过了。
容若扫视众人,深深叹息:「为了我一个人起床,用得着你们这么多人服侍吗?宁愿三岁没娘,不愿五更起床,何况,现在才只是三更。以后,你们就不必……」他声音一顿,给了众人一个柔和的笑容:「或许用不着谈以后,将来,我就烦不着你们了。」
但她,最终却只是用微微有些哽咽的声音,轻轻交待:「大猎的时候,不管别人怎么劝你一展雄风,都不用理会。皇帝只须安邦治国平天下,那些骑马射箭的本事再好,也算不得什么。你只管跟在母后身边,寸步不许离开。」
容若心中感动,暗想,她是想利用萧逸对她的感情,用自己来做儿子的盾牌,直到最后一刻。天下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都可以做出这样伟大的牺牲吗?如果我的母亲……
每当心驰神往之时,容若都不会忘记好好在心中捧自己一捧,以安抚吃尽苦头的自己,然后在享受了美人服侍之后,舒舒服服睡他的大头觉。
楚凤仪含笑点点头,又看向楚韵如:「听说你最近常跟若儿在一起,竟是在练武?」
楚韵如红了脸,垂了头,有些惶恐地低声道:「是,韵如只是学着玩玩的。」
「皇上,衣裳还没整好。」太监总管秦福声音低沉,好像完全没听明白容若刚才那句话可能含有的深意。
楚韵如的头垂得更低了:「是!」才应了一声,忽见一筷子菜挟到自己碗里,竟是容若藉着布菜,低了头凑过来,乘着楚凤仪没看见,冲她挤了挤眼。
楚韵如不觉好笑,又不敢笑出来,强自苦忍,也就着低头的姿势,瞪容若一眼。
容若笑道:「不用,我自己来吧!这几天,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就差吃饭也要别人喂了,这么下去,万一有哪一天,没你们服侍我,我可就别活了。」
又哪里知道,性德教徒弟,可与别家大大不同,十余天时间,再加上楚韵如的聪明颖悟,还真造就出一个功夫不弱的女侠来。
只是这等隐密,却是谁也不肯告诉楚凤仪的。楚韵如与容若只是避着楚凤仪暗使眼色,犹如两个瞒着长辈胡闹的孩子,并在心中深深为有了共有的秘密而感到欢喜。
特别是昨天,为了体贴他大猎时必然会面对的辛苦,性德终于手下留情,让他只练了一个时辰的功,就可以休息了。
楚凤仪见他们这等小儿女情怀,不免也微微一笑,复又觉心头一颤,恍惚间时光倒流十余年,坐在面前的,其实就是自己与萧逸。
萧楚两家办家宴时,长辈在上头一本正经教训,席下她自与萧逸打闹不休。
好在今日大猎,不能穿繁琐的衣服,里头两件平常中衣,外头套一件绣了五爪金龙的箭服,明黄的色泽,亮丽夺目。束身劲装,倒也给平时胡闹乱来的他,平添了点儿英气。再把最外头内衬锦缎天马棉的软甲往身上一套,还真有点儿少年英雄的味道了。
又赶在宴席结束之前偷偷回去,背着长辈们,彼此做着开心的鬼脸,传递着独属于他们的秘密。
那时她也苦于楚家对女儿的皇后教导之严厉辛苦,只有当着他,才敢哭着诉苦。
容若没穿过软甲,三四个扣环都扣不上,扣出了一身冷汗,正在焦躁的时候,忽见一双纤美白|嫩的手覆过来,轻轻为他把扣环扣上。侍月抬头,轻柔一笑,又垂首退开。
那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儿女情怀,如今思来恍如隔世,所有的欢声笑语,都遥远得像是从来不曾存在。
只余眼前,这一双小儿女,悄悄躲避着她的目光,偷偷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