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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 第一章 初会秦王

陈逸飞入京请罪,宋远书也没有再回卫地,一直留在飞雪关中等待着,几乎是度日如年地掐着指头,计算着从边城到京城的路程,猜测着萧逸可能会有的打算。
「摄政王有何示下?」
陈逸飞深深看他一眼,摇摇头,转而注目宋远书:「有旨意,令宋远书为全权使臣,出使秦国,呈递国书。而护送的武将、随护军士,直接在飞雪关士兵中挑选。」
陈逸飞叹口气:「我劝阻过了。」
「摄政王在宫中,连日会见王族、大臣和将领,也得到了皇太后的支持,才做出这个决定的。」陈逸飞解释道。
宋远书冷冷道:「我那是以为他打算战死殉国,想到他死了,会给很多人省掉麻烦,当然不拦他,要早知道他居然胡闹到情愿被敌人抓走,还不如我自己想办法弑主算了。」
宋远书冷冷把信收入怀中:「到现在,我仍然不赞成这样授人以柄,这样冒险。但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既然大局已定,既然摄政王信任我,把事情交给我办,那无论如何,我也一定要办到。」
「是,在京城,摄政王带我看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有趣的人,还知道一些有趣的事。我相信,就算秦楚开战,楚国也必胜无疑,假以时日,就算是一统天下,也未必是不可能的。」陈逸飞微微一笑:「有时间,我会和你好好讲讲京中的事。」
陈逸飞不等他问,已推开了门,走了出去:「什么人大呼小叫?」
就连王传荣都快步而来,单膝脆倒,朗声道:「大帅,请让末将也随侍在侧。」
军士们一阵沉寂。
大家的声音整齐雄壮,刚毅决然,在天地之间,久久回荡。
故作看不到宋远书愤怒的表情,陈逸飞悠然笑道:「我从京里带来两个侍从,人很伶俐,身手也好,这一路上打算安排在你身边,也好照料保护。」
楚韵如尽量不引人注目地悄悄打量皇城,默默记下每一条街道的方向。
容若叹了口气:「许将军,你就算要污辱我的智慧,也不必污辱你自己的才智。他说的那种理由,有人会信才怪呢!京郊离城里才多久,他就这么点路都等不及?还这样遮遮掩掩,隐藏身分。」
许漠天不觉冷笑一声:「你既然聪明得什么都看得透,又何必再多问于我?」
容若全不介意,迳自道:「其实纳兰明诸般做作,无非是做个姿态,大家脸上都好看,彼此好下台罢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他是来看我的。不过,我就不明白了,秦王虽没把我的事在朝中宣布,但不应该连辅国的右相也瞒着啊,如果秦王和纳兰明商量过我的事,他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在宫中来见我,又何必演这么一出漏洞百出的戏码?」
许漠天冷冷道:「我不过是个守边的外臣,京师中的风云变幻从来不知,容公子问我,无非问道于盲。公子既与纳兰玉是好友,对纳兰家好奇,下次只管问纳兰玉,不就对了?」
一行人马,在皇宫的侧门停下。
容若微笑起来,即将见到那少年成名,英雄盖世的君王,他不但不觉得丝毫紧张,眉眼之间,倒露出十二万分的兴奋来。
许漠天淡淡道:「夫人言重,末将岂敢不信夫人,刚才无非重任在身,对夫人有冒犯之处,还请恕罪。」
许漠天就此领着容若和楚韵如,大步行入宫门。
两名太监复又对容若和楚韵如施下礼去:「皇上知容公子与容夫人一路鞍马劳顿,甚是辛劳,已备小轿代步,请二位上轿。」
虽然轿子轻软舒适,轿中置有夜明珠,大放光明,又焚了檀香,让人闻之舒畅,但是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困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的确让人大觉不耐烦。
有太监在耳旁轻声道:「皇上在殿中等着呢!二位请。」
不过出来的,却不是充满传奇,让人无比好奇向往的秦王陛下,而是一位华服盛装,身姿如柳的女子。
女子遥遥望来,似是发觉有宫外生人在近处,急急转了身,微微侧脸,四周宫女围绕过来,即刻把容若的视线隔断。
人群之中,女子微微抬了抬手,身边有宫女高声道:「请起。」
容若笑问:「怎么,你认识秦国的公主?」
楚韵如似笑非笑地看看他,漫声问:「你真的不知道?」
楚韵如犹自火上浇油,凑近过来,笑悠悠道:「如此佳人,如此佳人,你的福分实在不小。」
容若白了楚韵如一眼:「秦楚两国之间有和气这种东西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高大的殿门无声无息的打开到最大,殿阁深处,连阳光都照不到的地方,有一个身影,静静而立,身旁并无任何一个太监、宫女或侍卫随护。
这位强大帝国的君王,衣饰并不特别华贵,只用了一块玉簪,束住头发,穿一袭极为简单的黑衣——秦人尚黑,即使是君王也喜着黑色。黑色的袍服质地极佳,却式样简单,只有衣边几道金色的饰纹和袖角小小的金龙,昭示着主人人中之龙的身分。
这穿了一袭黑衣,却整个人仿佛在绽放足以照耀永恒光芒的少年君王,唇边笑容,尊贵而平静:「容公子、容夫人,一路辛苦了。」
其他军士也同声呼喝:「愿听大帅令谕!」
等到陈逸飞一身风尘,回到飞雪关时,唯一清楚内情的宋远书比之当初已清减了许多,明明心中焦切,又不能当众问话,耐着性子打算等一众将领寒暄闲聊已毕,再把陈逸飞拖回静室慢慢问。
宋远书却站在后头大生闷气,答应得倒是很干脆,容若真在他们面前让人捅刀子,有谁还能记得住现在的诺言吗?陈逸飞,你这么多年将军白当了。
好吧好吧,本来完成的就是一个不可能任务,还带上这么一堆长手长脚就是不长脑子,行动永远比思考快,而且一个个对容若忠心耿耿,整天想着为他死而后已的家伙,这下子,热闹可真大了。
他伸手掰开宋远书因为愤怒而青筋暴起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摄政王给你的。」
话音方落,就听得衣袂掠风声起,两个眉目清朗秀美的少年竟不知从何处现身而出,转眼间就掠过十几道岗哨,直至二人身前方才停下,一同施礼:「苏良、赵仪,拜见宋大人。」
容若和楚韵如在许漠天等一行人的围护下,直往皇宫而去。
宋远书悻悻然放开他,接过了书信,展开细读,脸上神色渐渐变幻不定,过了好一阵子,才深深叹息:「这一招,太险了,摄政王何必这样为难他自己,一旦失败,他所要面临的风险和压力……」
容若却只笑问许漠天:「许将军,你说宰相大人到底为什么半路上跑来跟我们相会?」
许漠天淡淡道:「相爷不是说过了吗?」
其实不用他来追问,别的将领已在一迭连声地问。
许漠天平淡地道:「我的责任只是把你护送进皇宫即可,我是守边将军,朝中的风云变幻与我无关,宰相的心思,我也无需去测度。交过差后,我自回我的边关就可以了。」
容若笑笑:「你和我相处时间最久,也算最了解我了。秦王既要留我为用,想必也会让你多留一阵子的。你身在京城,在一切的漩涡中心,想避什么,怕也避不开。再说,别的事你不管,我的事总该管一管吧?我看宰相大人半路到来,不是为了纳兰玉,而是为了我。」
宋远书恨恨道:「全怪那个任意妄为,不知轻重的家伙。」
容若笑咪|咪道:「我这不是好奇吗?而且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并没有真凭实据,所以才希望将军能为我证明。」
许漠天冷冷一哂,并不多语。
对于宋远书这等足以治之死罪的发言,陈逸飞只能头皮发麻,再叹口气:「我记得,当初他出关迎战,你也同意了。」
许漠天微微皱皱眉,一语不发,心中暗暗腹诽,感觉敏锐也就罢了,非要张扬得天下无人不知,显示出自己够聪明吗?身为阶下囚,还要表现得这么聪明,简直是不知死活。
容若见他不答,笑笑道:「我对于纳兰明的事,非常好奇。他是秦国第一相,又是大变功臣,听说几年间就从京兆尹升为首辅重臣,简直太传奇了。有关他的事,能不能给我讲讲?他当年是如何与年幼无力的秦王相知相重,全力相助秦王的?当初击败权臣,又有什么风起云涌,激动人心的好故事?这些年来,他身为百官之首,执政有何得失?他的爱子,又是怎么成为秦王第一宠臣的?」
自从上次大战,容若被捉走之后,整个飞雪关都一直被死寂的气氛所笼罩。
容若遭他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也不生气,反而微笑起来。
这种了然的笑容,让许漠天忽然间就心浮气躁起来,悄悄把拳头捏紧,拚命提醒自己,皇宫就在眼前,一定要克制想让自己的拳头和这个自以为聪明,喜欢拚命炫耀的家伙亲热一番的念头。
陈逸飞在心里用力叹气,好吧好吧,这么多年合作,他很清楚自己这位好友兼同僚,过份功利冷酷的做事方法,但是,你这样说话,也太坦白、太不见外了吧!而且,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正常人听了都该立刻把你拿下吧!
许漠天上前,出示了令符密旨一类的东西,又和守门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回转身来,走到容若和楚韵如面前。
「容公子,请随末将入宫面见圣上。」
他拚命叹气,在心中催眠自己,尽量忘记刚才所听到的一切,勉强挤出笑容:「那你奉不奉诏呢?」
许漠天复对楚韵如道:「圣驾之前,不可暗藏利刃,夫人那把匕首能否……」
楚韵如淡淡一笑,自袖中取出匕首,交到许漠天手中:「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利器,许将军是否不放心,要搜身?」
「我们是不是挥兵大举进攻秦国?」
他接过匕首,递给身边从人,又道:「宫闱重地,你等不可擅入,在此等候我出来就是。」
众人凛然称是。
陈逸飞暗自松了口气,释然一笑。
宫门内早有两个管事太监执拂而立,身后分别放了两顶小轿,轿旁自有太监侍立。
两人见了许漠天,一起行了个礼:「皇上已经等了很久了,许将军请随奴才来。」
宋远书冷冷睨了他一眼:「你好像变了很多,回京之前愁眉苦脸,现在却好像一派轻松。」
容若与楚韵如本来还想借这个机会细看秦宫布局、道路、侍卫所在,以备他日所用,此刻计划落空,都有些无奈,却也不再多说,相视一笑,各自上了轿。
前面轿帘放下,即刻把眼前景物遮得严严实实,然后被抬了起来。一路上也不知过了多少路径,穿过多少门户,又经过多少殿宇,只是觉得闷在轿中的时间很长很长。
「是不是全国备战,把……」王传荣迟疑了一下才道:「把容王殿下救回来?」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轿子停下,轿帘被掀起来,外面传来太监特有的阴柔声音:「容公子、容夫人,请下轿。」
容若探身出轿,看到一旁楚韵如也徐徐自轿中而出,二人相视一笑,注意力即刻被眼前这座四周布满守卫,雄伟森严的殿宇所吸引。
宋远书哼了一声,正想说什么,外头忽传来一阵喧闹。
容若正要举步,忽见前方紧闭的殿门,倏得打开。
容若心中一凛,立定步子,凝眸观看。
宋远书一扬眉:「怎么回事?」
隔着尚远,一时看不清容颜,只觉那女子袅袅婷婷,如柳迎风,倍觉清美。
那女子徐步下阶,殿外七八个宫女即刻随侍过来,众星捧月地下殿来。
飞雪关中,一片静肃。
殿外诸人无不行下大礼:「参见公主。」
许漠天也急急拜倒施礼。
话犹未落,却见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士兵,一见他出来,整齐地跪倒下来,齐声道:「大帅,带我们去秦国吧!」
许漠天和几名太监应声站起,那位公主已然在一众宫女的环护下,迅速而去,只是走得远时,仿佛还回了一下头,依稀仿佛,又多望了容若和楚韵如一眼。
楚韵如悠然笑道:「原来是她。」
跪在众人之前的正是张铁石,而其他一些人全都是曾在飞雪关和容若交好的军士,当初陪容若同冲秦阵而被俘的战士们,也全都到了。
楚韵如笑道:「我虽不认得,也知道她是谁,秦国成年却还未出嫁的公主,只有一个。」
容若还没回过神来,傻乎乎地问:「谁?」
在应付完一堆人的探听议论之后,陈逸飞被宋远书拖到了静室之中。
容若一怔,忽觉楚韵如的笑容仿似大有深意,心中微怔,终于忆起来了。当日纳兰玉入楚,本是为了联姻之事,要把秦王的一位未出嫁的妹妹许给自己,而且这桩亲事,太后楚凤仪和摄政王萧逸都已经答应了。
容若一下子就觉得头皮发麻,人有些发晕了。
宋远书心中气恨,这帮当兵的没脑子,你这位将军,也跑来添什么乱。
容若无可奈何又哭不得笑不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瞪她一眼:「你胡说什么?」
楚韵如浑若事不关己一般,笑道:「秦楚二国的姻缘之事,若能成就,倒也有助于两国和气。」
倒是陈逸飞不惊不怒,面带微笑,扫视众人一番,这才淡淡道:「我愿意带你们去秦国,我们这次,也的确是以救出容王殿下为目的,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一切谨依令谕,不可自作主张,不可冲动,就算容王在你们面前被杀,没有我和宋大人的命令,你们也不许乱动一下。」
楚韵如听了倒无妨,许漠天听得却有些头皮发涨,只得用力咳嗽一声,提醒这二位说话的时候注意一点。
两个太监也识趣地忙说:「二位,皇上只怕等急了,请……」
宋远书毫不客气地把理应由他呈给秦王亲览的国书展开一读,立时脸色铁青,像个蛮横武夫一般,一把抓住陈逸飞的前襟:「这是怎么回事,摄政王怎么可能做这种荒唐的决定,你为什么不力谏阻拦?」
「朕久仰容公子诸般奇行异事,非常人所能及,每思一会,万里神交,今朝得见,心愿得偿,实是三生之幸。」
随着这温和而清朗的声音,秦王徐徐在阴影中步出,直走至殿门之外。
良久,张铁石才一咬牙,狠狠磕了个头:「愿听大帅令谕。」
他在黑暗的深处,穿着宽袍大袖的黑衣,徐徐而出。殿中空旷广大,明明没有风,却让人生起一种错觉,他衣襟飘飘,直如御风而行。
那样一种纯粹的黑,衬着这广大的宫宇,如一只苍鹰,倏然冲天飞起。天空如此广大,都不足以容下他,正待尽情展开的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