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第四章 偷听之术
许漠天把诸事讲完，方请罪道：「微臣无能，虽擒下了他，却不能让他承认楚王的身分。」
许漠天却觉得手心发冷，冷汗越流越多，心中开始为容若可能会有的遭遇而哀悼了。
宁昭微微挥手，止住他的话头：「漠天，你想得太多了，你是朕股肱之臣，朕岂有不信之理，快起来吧！」
许漠天额头有些汗溢出来：「他们夫妻防范甚严，有外人在时，绝不多说，有人在房外时，他们也会注意，而住到任何地方……」
宁昭笑道：「看起来，他们是略有些经验的人，但奈何眼中但见一石，却看不见整座大山，他们如此，怎么你也这样？」
宁昭带着淡淡的笑容凝视他，悠悠地道：「真正的高手，你明白吗？」
宁昭淡淡一笑，对于他的恭维既无欣喜，亦无不屑，只是轻轻拍拍手，淡然说：「进来吧！」
他进得殿来，对宁昭弯了弯腰，竟然没有下跪。
他似乎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一字不差地把话重说一遍，只是他的语气过于平板单调，听不出任何起伏变化。
没有人回答他。
宁昭定了定神，才对那太监道：「你继续说下去。」
宁昭这才看向许漠天：「你怎么看？」
宁昭笑道：「那容若所做的解释，比如忽男忽女啊，临时做假象蒙骗啊，阴阳人啊，这一类话，可信吗？」
许漠天不以为然：「无非是花言巧语，狡词以辩。其实男子见到美丽的女子，为之动心，甚至偷偷有些不伦之事，本来也是寻常，遇上了喜欢吃醋的妻子，自然要狡辩一番，这种事太过稀松平常。」
「是，微臣也是依据图像才能确定他是楚王，将他擒来的。不过，微臣并未见过那萧性德的画像。」
「是啊，楚王萧若本来是个残横暴虐的无能帝王，忽然之间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其他人察觉他和往日不同，是从一次微服私访，在街上救护美女开始。而从那一天起，神秘的萧性德就忽然出现在他身边，成为他最信任的人，也是最大的依靠。他所做的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没有萧性德的帮助，就根本无法完成。几乎所有人都在探查萧性德的底细，但很明显，全部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他强大到什么程度，他为什么对楚王忠心不二。如果萧性德是女子，则可以解释很多事了。男人为一个绝世的女子，而改变性格和行事方法，算不得奇怪。而女人若肯这样为一个男子付出，那究其原因，理所当然，也只有一个。」宁昭慢慢说来，渐渐唇边笑意悠然，这件事，真是太有趣了。
许漠天立刻知机地道：「末将告退。」
宁昭悠然道：「大楚国的皇帝在我们手中，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萧逸，只怕也不敢妄动刀兵吧！」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人应了一声，又仿佛，只是冬天冰冷的风，从殿宇中，一掠而过。
秦人崇尚简朴，喜欢简单有效的生活，不但是皇帝宽大的殿宇，装饰品很少，就连太皇太后安老之所，都一样简朴异常。虽然一衣一饰、一个小摆设，无不精巧大方，但绝无太多多余的装饰品。就连身边的宫女，侍候在殿中的，也不过四五人而已。
宁昭笑说免礼，又给太皇太后行礼请过安，这才对少女笑道：「你是来陪皇祖母解闷吗？」
少女站起身，仍然没有抬头，转身就往殿外去，行到殿门，忽然止步：「皇上，我听说纳兰玉伤得很重。」
她抬头，目光冷冷凝视宁昭：「皇上应当也不会忘记，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拿自己的身子替你挡过刀吧！」
太皇太后见他脸上怅然之色，悠然道：「便是我这里，除了晨昏定省，她也断是不肯再多来了。」
宁昭点点头：「正是知道皇家的女儿终有一日要吃苦的，这些年，咱们才待她那样好，或许，这也错了。」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并不多问。做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她尽量不干涉政务。
太皇太后点点头：「这孩子年纪还不算大，心却比谁都细，听说这一次他被打得不轻？我让人到宰相府打听过了，相府内外，一片哗然，人人哭丧着脸，出入的名医像流水一般，都说宰相公子伤得重了，活不成了。」
宁昭欠了欠身，恭敬地道：「皇祖母放心，孙儿非刻薄寡情之君，纳兰玉从六岁开始伴着孙儿，祸福共渡，这情谊，孙儿不会忘的，就算千不念，万不念，也要念着他代孙儿承欢皇祖母膝下的情份。」
太皇太后笑笑挥挥手：「去吧去吧，我这老人的地方，你们年轻人哪里坐得住。」
太皇太后点点头，再也没有说什么。
宁昭笑笑：「朕知道你们全都喜欢他，他出入宫禁，宫里主子们心情好，你们也多得点赏钱，但凡朕恼怒了，你们就派人快马去请他，平日里，有事没事，他也常塞银子给你们，是吧？」
「奴才这就去准备仪仗。」
宁昭悠然一笑：「纳兰玉是天子第一宠臣，是御史言官们视若眼中钉的君王男宠，他受了伤，朕怎么可能不亲自去看，就算不大张旗鼓，也该偷偷去瞧瞧，才算不负了这番情义。」
宁昭轻轻道：「他的心志应该是非常坚定，所以，才能一直谈笑自如，但是，人前的谈笑自如，不代表他内心不惊惶畏怖，不犹豫害怕，在无人的时候，他们亲密的夫妻在一起，私语密话，往往最能表达他们的心情，也能透露他们的打算，如果能够偷听到的话，应该可以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辛情报。」
太监继续用他那独特的语调，一字一句，把整个对话，徐徐复述。
宁昭这次不再插话，静静地听完，然后挥挥手，太监就像出现时那样，幽灵般退了出去。
宁昭笑笑，悠然道：「很傻的固执。他不承认身分，朕也未必拿他没办法，不过，他既然一定要玩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游戏，朕就要他亲自来对朕承认他的身分。」
许漠天听了太监这一番复述，心中大不以为然。处于如此困境之中，还以为容若和楚韵如关起门来，要商量什么大计呢，谁知说的居然只是某人是男是女，容若到底有没有勾三搭四，这种女儿家吃醋的小事，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听得宁昭问话，他忙答道：「如果照楚韵如所说，萧性德曾在大楚王宫中接受过选秀一样严格的检查，那她本是女子这一事实是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疑问的。」
宁眧忽的放声大笑起来。
许漠天不屑地道：「太过荒唐。宫中选秀，验身极为精细，没有任何假象可以蒙骗得过去，所谓阴阳人，身体和普通女子也还是有区别的，在皇宫选秀的检查中，绝无可能蒙混过关。此人本是女子，断无可疑。」
宁昭点点头：「那你对于容若向楚韵如所做的关于男女之情的解释又怎么看？」
许漠天满脸愕然，显然不明白为什么。
宁昭徐徐点头：「说起来，确是应当如此，只是，那萧性德……」
他悠悠一笑：「他是楚王身边最亲近的侍从。朕曾派人把楚王身旁每一个人的底细都彻查一番，每一个人的图像都绘制成图，一份送入宫中，一份交给你。」
他的语气淡淡，脸上还带着笑容，年少却已沧桑的眼，竟闪过一丝孩子般的任性。
「派去的画师竟没有一个敢下笔画他，每个曾见过他的人，都只答朕，就算穷尽天下人力，请来当世第一画师，泣尽心血，最多也只能得他七分容貌、三分神韵罢了。」
许漠天愕然道：「世间竟有如此人物？」
许漠天更加迷茫，怔怔望着宁昭，发不出声音来。
许漠天始终弄不清楚状况，只是沉默地聆听。
宁昭见他默然，便笑道：「将军一路辛苦，朕也把你留得够久了，下去休息吧！」
宁昭笑道：「不错，设置机关也好，派人躲在窗外、床下、屋顶也好，都是非常有效的偷听方法，但同样也非常鬼祟，一旦被发现，偷听者必十分难堪。你们怎么都忘了，有一种偷听方法，十分光明正大，绝不至于被发现，甚至你就算知道他在偷听，都无法质问追究，只不过，这种方法需要的是真正的高手。」
宁昭点点头：「你先别急着回去，在京中等几天，或许还有事情需要你来办。」
许漠天道：「那，边关那里……」
他的眼神出奇地宁澈，出奇地明亮，却偏偏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得清。他只是静静地听，偶尔会露出思索的表情。
许漠天只是恭敬地应了一声「是」，这才告退出来。
宁昭静静地坐在广大到显得有些空旷冷清的殿宇中，过了一阵子，才轻轻地，仿佛是对空气吩咐：「立刻通知楚京，找皇宫中专门负责给女子验身的人，打探当日给萧性德验身的详情。」
许漠天略一思忖，心间豁然开朗：「是，顶级的高手，只要功聚双耳，听力可以超过普通人的数倍，甚至十余倍，这样的话，若是找一个超级高手，站得老远，或是扫地，或是洒水，或是和人闲聊，任何人都不会防范的，可是这个时候，说的全部话，其实已经尽入旁人耳中了。」
宁昭徐徐步出宫宇，身后太监亦步亦趋，小心地问：「皇上要起驾往哪位娘娘居所？」
宁昭只是笑一笑：「天色还早，朕去给太皇太后请个安吧！」
许漠天心悦诚服地道：「这方法的确堂皇正大，而且绝不怕被拆穿。但也只有陛下，才能突破普通人的思维限制，想得出这样光明正大的方法来。」
秦国太皇太后已经有六十岁了，依旧发黑如墨，精神矍铄。宁昭进殿之时，她正含笑和身前美丽的少女说话。少女清华丽质，容颜绝世，像一弯明月，映亮整个宫宇，赫然正是半途与容若订下玩笑姻缘的女子。
宫女们纷纷跪下，少女也盈盈起身，徐徐施礼。
宁昭眼神带笑地看着他：「说起来，他也是个让人无法讨厌的有趣家伙。漠天，你这一路与他同行，怕也十分喜欢他吧？」
少女头也不曾抬起来，平淡地道：「安乐刚来给太皇太后请过安了，皇上到了，容安乐告退。」
宁昭深深看她一眼，沉默了一下，才道：「你去吧！」
话音刚落，门外已经走进一个瘦高的太监，脸容瘦削，表情木然，走起路来，轻盈快捷，似是脚不沾地，好像没有任何重量一般，也不曾发出丝毫声音。
宁昭笑道：「并不似传言那么重，倒劳你这样惦念。」
少女淡淡道：「当年我们一起长大，同读书，同学史，这份情义自然是在的。」
刚才楚韵如从窗户向外望出去，曾见一个太监，远远在一棵树下扫落叶，看到的正是他。
这硬邦邦的话，吓得殿中侍奉之人，无不面如土色，她却是淡淡而去，再不回首。
宁昭苦笑着摇了摇头，眼神不是不怅然的。他的这个同母的妹妹，性情实是皇族中的异数，这样的长情，这样的念旧，却已不肯再叫一声皇兄，或是皇祖母了。
许漠天全身一颤，扑地拜道：「分属两国，微臣岂敢……」
宁昭笑笑在太皇太后下首坐下：「她的性子，是皇祖母和孙儿一块宠出来的。」
太皇太后淡淡道：「她只是还太年少，还有太多的梦，还不明白身在皇家的苦罢了，我少年时，何尝不是一样，等长到我这个年纪，她自然也要做你我做的事了。」
宁昭也无不悦之色，只轻声道：「把你听到的，一字不漏地全部说出来。」
太皇太后笑一笑，闲闲地问：「咱们的贵客到了没有？」
宁昭道：「到了，来的时候，还和安乐远远打了个照面呢！」
「是hｔｔps://ｗｗw?ｈeｔushｕ?com?ｃｏm。」太监平板地应了一声，然后开始重复容若和楚韵如的每一句对话。
她只是把身体往身后的软垫上一靠，又转了话题：「纳兰玉很久没进宫请安了，连我都有些想这个老在跟前玩转胡闹的小玩意了，也难怪安乐惦念他。」
「以前他年纪小，做孙儿的伴读，出入宫禁，陪皇祖母说说笑笑，孙儿忙于国务，他也能代替孙儿承欢膝下，只是他年纪也一年大似一年了，这后宫重地，总是不好随意出入的。」
大殿之中，秦王宁昭闲闲而坐，悠悠然把玩着手中的金杯，听着许漠天徐徐把容若出现以来所发生的事，一一讲来。
宁昭笑道：「自打他出京，到挨打，以及在镇上给他看病的大夫，都在孙儿派的人的掌控之中，他的伤势，孙儿最清楚，哪里就危及性命了。我瞧着，是相爷故意做出这般危急之象，也好示恩于朝廷，一方面，让咱们知道，他的独子，为咱们出了多大的力，做了多大的牺牲，一方面，也是让百官知道，相爷的胸襟有多么广大，独生爱子险些被人打死，也不肯记仇。」
太皇太后深深凝视他一眼，才淡淡道：「纵然不会伤及性命，伤也轻不了，这孩子天天对人笑，心里比谁都苦。人人道他是天子第一宠臣，谁知他从不敢多走一步，从不敢说错一句。虽说天家无骨肉，天子之仁，与妇人之仁不同，只是，这些年来，他为了咱们皇家也受了太多委屈了，万事，看在他的份上吧！」
一开始，宁昭还只是淡淡地听着，直到太监复述到楚韵如的那句话「性德他是个女人」时，宁昭手中的金杯差一点失手跌到地上去。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往后一靠，脸上露出一丝倦意来。
宁昭即刻起身：「皇祖母好好歇息，孙儿告退了。」
他把金杯往桌上一放，失声道：「萧性德？那个来历不明，高深莫测，神奇无比，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萧性德，他竟然是个女人？」
眼看得宁昭将要走到殿外，她忽然笑笑问：「你说，纳兰玉重伤濒死的消息，是咱们宰相想好了放出来的，还是纳兰玉劝他爹放出来的？」
宁昭想了一想，然后微微一笑：「应当是纳兰玉劝纳兰明放出来的消息。」
许漠天弯着腰站起来，却觉得背心已然湿透了。
宁昭退出殿来，抬头看看天色尚早，忽的笑了一笑，轻轻问：「纳兰玉真的伤得那么重吗？」
身旁的太监低声答：「听说是不轻。」
许漠天虽受命捉来容若，但他不像宁昭那样，接收到最详尽的情报，对于性德，知之不详，所以绝不会接口。
身旁总管太监打了个哆嗦，跪下来：「皇上圣明烛照。纳兰公子关爱下人，偶尔照顾一下是有的。奴才们一身一心皆属皇上，皇上喜欢纳兰公子，奴才们自然是要喜欢纳兰公子的。」
宁昭笑着摇摇头：「起来吧，朕也没怪你们什么。天色还早，咱们就去看看纳兰玉吧！」
而那瘦高太监，只是安静、低眉顺眼地站着，一语不发。
「不必惊动人了，纳兰玉不是朝廷重臣，又是违反法纪被打伤的，朕要是摆了仪仗，大张旗鼓地去探病，言官御史们又要说话了，朝中也留下不好的例子，就这么轻装简从地悄悄去吧！」
总管太监迟疑了一下：「皇上，这不合礼仪。要不然，派个使者带上太医，下赐赠品，问候一番，也是天大恩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