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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 第一章 整人之术

宋远书笑得如春风拂面:「按辈分来说,他是秦王陛下的叔祖,虽说是个没有权位的宗室,但他高贵的血统和极高的辈分,给予他无比尊贵的地位,就算是入宫晋见,宁昭没准也要给点面子迎出几步的。作为秦国皇家辈分最高的男子,听说楚国皇帝出现在帝都,前来拜见,那是他们秦国人的礼貌。」
容若还不及哀叹,宋远书已轻轻拍拍手掌,身后十名宫女,一连串地走进容若这间大得吓死人的房间。每人手里捧着个托盘,从最贴身的里衣,到最外头的佩饰,无一不缺,那个往头上一戴,感觉足有十几斤的皇冠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话音刚落,托盘被一一放下,十个女子围着容若绕成一个圈,十双手同时伸过来,替他宽衣解带。
宋远书背了手,慢悠悠道:「皇上恕罪,不是对你没信心,实是人家吴王已经到大门口了,这里里外外,十几层的衣裳要照规矩穿得一丝不苟,若真让你一个人来,怕是要让七十多岁的吴王殿下站在外头,等上一两个时辰了,咱们可没本事这样得罪大秦国啊!」
楚韵如知她尴尬,携了她的手,迳自出了房间,口中只笑道:「咱们去花园瞧瞧。」
完全不出意料,接下来容若的惨叫声,简直就是悲惨绝伦了。
「决斗?」
本来应该是一桩很严重的情敌决斗事件,可因为提出者是容若,却让人在气怒之外,最大的感觉,偏偏是好笑。
心念动处,忽然想到萧性德的女儿身分,心中这才释然。容若必是料定如此,方才约战的罢!只是天知道这一场决斗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她从从容容告辞,转身走出厅堂。适时天高云淡,微风徐来,阳光灿烂温暖得不可思议。
「主上说了,既然有人不知死活,他也不介意帮忙送他早点上路。这决斗之事,他同意下来。只是,那人最近只怕是没有半点空闲的,等到可以确定时间,自己派人去给他传个信,他随时就能到。」赵承风完全不正眼瞧容若,根本是两眼望天,直接背完一番话。
容若神色震动:「她受的伤还没有好吗?情况怎么样?严重吗?」
容若在后头大叫:「你别走,你还没告诉我,董姑娘的伤势到底如何?」
宋远书看得不耐,只道:「我看那董姑娘神态从容,倒不似身有重伤。只是这等风尘异人,最厌繁文缛节,这行宫之中,规矩既多且严,又整日有秦国权贵来去,以她这等出世的性子,想要抽身远避,也是理所应当。你们又何必因为一个无关者的几句胡话,如此乱了方寸。」
然而容若的神色终是郁郁不安,对于董嫣然一直以来,为他做过的那么多事,他素来感激莫名,知道董嫣然有伤势在身,无论如何,终究放心不下。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欠董嫣然的,又何止他们所以为的那些。正如,也许,他们永远永远都不会知道,董嫣然在卫孤辰的别院,发生了什么事。
可怜容若,身在异国,不能让楚国丢脸失礼,不得不以皇帝的全副武装接见客人,而揖让进退、对答礼仪更有十二分的帝王讲究,半句话错不得,半个动作少不得,累得他几乎是痛不欲生。
而历来,也从不会有哪个皇帝像容若这样,在别的国家,连续十天,不停地接见异国高贵人物。
因此,容若还从来不曾受过这种繁文缛节的罪呢!
而这样的活罪,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了他。算起来,楚韵如算是众人之中,最能应付这些官样文章、繁杂礼仪的人了,可是,这连日的大会宾客,也看得楚韵如倒吸一口冷气,无比庆幸自己皇后身分未被揭穿,否则只怕容若在前厅会客,她就得在后园跟一帮秦国的命妇日日周旋了。
「这是最狠毒的精神折磨,这是最恶毒的慢性谋杀。」容若毫无风度地趴在温暖的被子上,连手指都没力气动弹一下了,只能咬牙切齿,眼神狰狞地发出恶毒的咒骂。
容若惨叫抱头:「我不在,房里没有人。」
「我不去。」容若死命抱着床柱子,做好了以死相争的准备:「就说,我病了,只剩下半口气了,没法接待客人了,请他好来好去。」
就连楚韵如看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都有些不忍心了,轻声道:「宋大人,就没有别的法子好推脱一下吗,大家都明白,这分明是秦王要整治他。」
「秦王费了如许心机,才把陛下抓到手,结果几乎没有换到什么,就必须要将陛下放回去,这么一股闷气不发作出来,如何能够甘心。我们让他整治一番,秦王的气出够了,笑笑也就放行了,我们若连这点事也不让他如意,秦王要真是一咬牙、一狠心,拼着翻脸,不但是陛下难以脱身,便是我们所有人,也只得葬身在此。」
宋远书冷笑一声:「陛下忘了,那笔礼单送出去时,打的是聘礼的名义。秦国不是小门小户,收了聘礼,能不拿出陪嫁吗?秦王一心一意,要把安乐公主嫁入楚国,自有他的用意心机,不可能只让公主一人孤身入楚,自然还要派出大批的女官、内侍,其中必有各种人才,留在公主身边以为臂膀。为了给公主造声势,秦国必然要拿出远远超过聘礼的陪嫁,这才衬得起公主的身分,这才能抬高公主在楚国的地位。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楚国根本没有吃亏,反倒能赚进不少财富。」
「娶,当然要娶。」楚韵如嫣然一笑,慢慢走回容若身旁,轻轻拍拍他:「安乐公主是个极好的女子,又曾舍命相救过我们,能娶到这样的妻子,是你的福气。」
宋远书没有兴趣看他们夫妻间的暗流汹涌,对他来说,只要能离开秦国,别说娶一个妻子,娶一百个都没问题,最多娶回楚国,干晾起来,也就罢了,对于君王和皇后来说,这根本不应造成困扰。
「陛下放心,秦王只是想出气,不会误了正事,我估计再过几天,这些络绎不绝的客人,就会由正经筹办婚事的礼部和内府官员取代,会有专门的人来往通报大婚事宜,并有专人做好一切准备。」
容若敢怒而不敢言,低低嘟哝几声谁也听不清的话,便跟着出去了。
容若长声惨叫,若这时围着他的是十个精壮男子,没准他就跳起来一路杀出去了,偏又是十个娇滴滴,风也吹得倒的女流之辈,却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发作。
想到容若能从深深禁宫中脱身出来,想到只要大婚一过,也许容若就能返回故土,心情忽然异常地轻松愉快起来,她情不自禁抬起头,望着碧空长天,微微一笑。
一日之后,在容若辛苦无比地送走若干上门做客的秦国大贵人之后,终于等到了卫孤辰的答覆,可是来告之卫孤辰回覆的人,却不是董嫣然,而是脸色铁青,表情极之难看的赵承风。
一双手,护得了上就护不了下,容若面孔涨得通红,急急叫道:「停下停下,我自己来……」
容若倒不生气,只笑问:「帮忙我传信的董姑娘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赵承风本来已经很不好看的脸,不知为何在听到「董姑娘」三字后更加冷了三分,眼神却多了几分莫名的怒意,狠狠瞪容若一眼:「董姑娘说,她自楚经卫入秦,曾历多番大战,受的伤一直没有足够的时间治疗,如今你既已暂时安全,用不着她了,她自要去觅地疗伤。她就是怕你们挽留,所以也不亲自来,只让我代传了个信。」
容若苦笑:「所以……」
赵承风死死盯了他好一会儿,脸上愤然之色一闪而过,这才冷冷道:「像你这种人上人,高高在上的皇帝,会在乎其他人的生死性命、伤势轻重吗?别人为你们卖命是理所当然,就算伤了死了,也不值得你们挂心。」话一说完,也不再看容若,转身迳自扬长而去。
他有个天上地下第一厉害的主上做靠山,纵是如此骄横无礼,把其他人气得脸发黑,还真没有哪一个敢跳出来拦他的去路。
于是,容若的所有抗议注定无效,只能任人摆布。苏良和赵仪难得见人把容若整成这样,眉开眼笑,跟着一块幸灾乐祸,哪里还会出手相救。
然而,赵承风去势极快,竟是转眼无影无踪。
容若犹自忧心忡忡,眉宇深皱。就连楚韵如也玉面含愁,忧心彷徨起来。
董嫣然哪见得这种情形,脸上一红,便觉羞窘。
他说得虽然有理,容若却依旧神色黯淡:「她为我冒险苦战,为我跋涉风尘,为了我,与苏侠舞屡拼生死,伤势越来越重,又没有时间好好调息休养,我却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对她说过,我真是……」
听得他如此自责,就是陈逸飞也忙在旁相劝,说是不可尽信那传信人之言。就连苏良和赵仪也很难得的,说了几句好话。
宋远书笑容温和,只是眼底分明闪着完全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嘲讽:「所以,除非我们打算让全天下都把楚国人当做不知礼仪的蛮夷,否则楚王陛下也一定要亲自迎出去,以示尊敬。吴王年纪一大把,还正衣冠来拜,楚王陛下当然也要整肃装容,不可失仪于人。」
楚韵如也目有忧色,相比容若,她与董嫣然曾同行同止,又受她指点,既是知己,又有半师之谊,情感更深,又如何能够不牵念。
二人交眸处,不觉相顾一叹,心中知道,或许,欠董嫣然的,他们一生都还不清。
两个女子毫无同情地把容若扔在水深火热之中,迳自闲逛去了。
而且,容若连多为董嫣然挂心几天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他太忙了。
一转眼整整十天了,他这行宫门坎就没清净过。什么皇亲国戚,什么一品大臣,什么三朝元老,总之有头有脸,身分地位高得非得要楚王陛下亲自接见的秦国贵人就像约好了一样,挨个儿的上门来拜见。而且每个人都特别热情、特别好客、特别懂礼仪、特别关怀远来的客人,每个人光就今天天气怎么样这种无聊问题,都可以慢吞吞和你谈上两三个时辰,然后再慢吞吞告辞。
只是遥遥地听到背后宋远书闲闲道:「对了,皇上,听说吴王年纪虽大,精神却佳,谈锋极健,每每拜客,必要畅谈数个时辰,所以,也请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历朝历代,为了表示皇帝的威严,可以承受天佑,可以慑服诸方,皇家的服饰,最为讲究,最为繁复,麻烦到连皇帝自己有时候都会忍无可忍。
所以普通的君王,在朝会、大典和其他正式场合之外,一般穿的也不过是家常便装,就算是接见臣子,相熟一些的心腹大臣,见面也是很随便的。只是,在接见外国的高贵人物时,相关的礼仪穿着,自是一点也不能少。
刚刚在佳人面前宣称要和天下第一高手决斗的容若不耐烦地挥手:「吴王是谁?不认识。」
容若虽然在楚国皇宫当过一阵子皇帝,但真正穿全套的正规皇帝礼服只有两次,一次是大朝会,一次是楚凤仪和萧逸的大婚,两次持续时间都不长。
除此之外,他的穿着一直很轻便,就连大猎这个成人仪式,也因为要骑马射猎,所以穿着也尽量方便轻快。
容若忙于接见客人,有关通报决斗之事的差事,自然还是落到唯一亲自去过卫孤辰住处的董嫣然身上。
每天客来如云,个个都是高贵无比,人人都要亲自接待,十几层的衣服穿在身上,又重又厚又热,身上的环佩饰物,繁乱而麻烦,头上的旒串,叮叮当当,乱七八糟,看东西都极度不方便,一套穿下来,身上重了几十斤,还得面带笑容,跟着客人说今天天气非常好,风也好,云也好,真是越来越清凉。身上的汗却一层层湿透衣服,累得人只想就地趴下,还得不给楚国丢面子,艰苦地满脸堆上笑容,继续看似从容地坚持下去。
这样的苦,撑一两个时辰没问题,忍三四个时辰也无妨,就算五六个时辰,容若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也就干了。但痛苦的是,整整十天,每天除了给他三个时辰睡觉之外,再无半点自由时间,必须不停地面带微笑,迎来送往,容若几乎怀疑自己已经改行卖笑去了。
卫孤辰听说董嫣然求见时,颇为犹豫了一下,感觉这个女子既然来了,只怕没有什么好事。不过,他真是万万想不到,董嫣然带来的,居然是容若的决斗要求。
苏良、赵仪看得只觉出气,拍手叫好犹恐不及。宋远书根本就是在推波助澜,以努力打击容若为乐。倒是陈逸飞比较有良心,看着略有不忍。而张铁石等目前仍未看穿容若真面目的士兵,虽然心中替容若难过着急,却也是半点忙都帮不上。
所以,容若能做的,就只剩在极为有限的空闲时间里,摊手摊脚躺在床上,咬牙切齿,诅咒宁昭这杀人不见血的恶毒手段了。
容若打个寒战,嗫嚅着说:「不要吧……」
楚韵如坐在床头,带着淡淡的笑容,轻轻为容若揉着酸疼的肩背,轻柔的内力催入体内,为容若略解辛劳。
可惜,这样的幸福时光短暂到了极点,叩门声已无情地响起。
不用细看,董嫣然也可以想像此时此刻卫孤辰错愕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换了任何人,听了这话,也只会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或是容若的脑子有了毛病吧!
楚韵如轻轻笑笑,站起身,亲自去打开了门。
门外宋远书板着一张一丝不苟的脸,从从容容道:「据报,定远侯的车驾最慢半炷香后就要到达,陛下请起身迎接。」
「他要跟我决斗,以决定萧性德的归属?」卫孤辰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气还是笑。
宋远书淡淡道:「陛下既有此意,微臣自当转达,相信秦王陛下关怀我主,闻得此讯,必会派出宫中最好的太医,给圣上开出下满黄莲和巴豆的药方,并且一日五次地盯着圣上喝下去。」
容若全身一哆索,他一点不怀疑,宁昭真的会使出这种惨无人道的手段来的。
宋远书拖长了声音,漫然道:「侍候皇上。」
对于楚韵如,宋远书倒不便无礼,应声道:「的确不是没别的法子可推脱,但是我们不应该推脱,正是因为秦王要整他,所以才应当让秦王整个高兴。」
楚韵如一怔:「什么?」
卫孤辰皱了皱眉头,然后道:「好!」
这一番分析确实极有道理,就连楚韵如也不能说不对。只是看着宋远书那张公正无私,不带半点个人情绪的脸,楚韵如还是忍不住怀疑,容若肯定是在某方面,一不小心,把宋远书给得罪得太狠了。
容若听了这话却忍不住愤声反驳:「谁说没换到什么,我们那份礼单,那是一笔多大的财富,就算是两国打仗,败的国家,割地赔款,赔出的数目也不过如此了。」
董嫣然又是一怔,这决斗之议,儿戏得只能让人联想到一场笑话。容若向卫孤辰挑战,便若蚊子向大象挑战一般,有哪个大象会正经八百接受蚊子的约战?她原以为,以卫孤辰的骄傲自负,根本懒得理会容若的胡闹才是,没想到,他竟答应得这么干净俐落。
听到同安乐的婚事,本来正准备争辩的容若眼神忽的一凝,到了嘴边的埋怨无声地咽下去,他出奇安静地伏在床上不动了。
宋远书眼神微动,皱了皱眉头,望望楚韵如,努力忍了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陛下不会说不想娶安乐公主吧?无论秦王让公主下嫁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摄政王已于国书中承认了这桩婚事,也因此才换来陛下暂时的自由,陛下若是失言背信,则无论秦王将陛下如何,楚国都难以再问罪追究……」
宋远书就微笑着敲开紧闭的房门,微笑着通报:「大秦国吴王殿下来访。」
容若觉得背上猛然一痛,倒吸一口凉气,又不敢叫出声,反转过头来,看到楚韵如似笑非笑的表情和眸子中盈盈秋水般不可捉摸的光芒。
他低下头,几乎把脑袋埋到枕头里,闷声闷气地说:「是啊,我当然会娶,我就是说不娶,你们也会直接把我绑去拜堂的。」
然而,心中纵然存疑,她却并无丝毫阻碍的念头。她与容若只是朋友,她愿意为保护他而力拼强敌,千里奔波,却不认为自己有权力干涉一个朋友的自由。容若的念头,无论多么荒唐,也无论她如何不解,纵然她不赞成,但也一定尊重。
所以他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陛下还不整装起来,以备迎客。」
容若愤愤地垂死挣扎:「就算要娶安乐,也得给我时间啊,我们都是大人物,婚事不能草草了事的吧?现在天天被这些无聊的客人缠得半点空闲都没有,还怎么谈婚事?」
所以,她只略略沉默了一会,才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去把先生的回话转达给他便是。」
在看出容若的真面目之后,就算是最忠诚的楚国大臣也很难保持对自家皇帝的敬意,所以本来就对「忠君」二字没怎么放在心上的宋远书在连番解释之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所以就请你稍稍再忍耐几天吧!」
看那样子,如果不是宋远书不会武功,只怕便会直接过来,把容若揪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