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风云 （二）
宋文辉揉着自己还发青的眼睛，嬉皮笑脸地看着革委会的刘主任说道：“刘姨你看我这不是身体不好吗？再说了那农活我从来都没干过，也干不了啊！”
“你！你！你少在这胡说八道！你现在的思想很危险！”刘主任被宋文辉气得脸都憋红了。
“唉？刘姨你咋骂人呢？咱们人民群众的干部，可不能骂人民呐！”
宋文辉的确是不在乎招兵和分配工作的问题，因为他根本就不缺钱，不但不缺钱还很富有！因为每天机械厂周边的几十个“钳工”（小偷）都得给他上供，要是敢不上供，被宋文辉逮住，那肯定就难逃一顿毒打。
都说穷则思变，面对着收入每况愈下的局面，宋文辉果断决定带着手下的兄弟，换地方偷！
大东比宋文辉最少得大上十岁，正值壮年，手底下的兄弟大多也都是两劳人员，兵强马壮根本无人敢惹。
宋文辉进了屋，一边把自己的棉帽子放在桌子上，一边开口问林卫国道：“咋样啊大国？有没有生意啊？”
林卫国有些发愁地说道：“咋办呐二哥？咱们就这么认了？现在手下的兄弟也交不上钱来，总不能把他们都给逼死吧！”
“行了别废话了，把立军他们都叫过来，咱们这就走，干到晚上钱够了就喝酒去！”
说是旅店街，但是旅店的数量远没有站前广场里面多，人流也相对稀少，就算是有旅客来入住，也都是三五成群，非常的难以下手。
宋文辉咬了咬牙说道：“操！你急什么！偷不行，咱们就抢，我就不信还整不着钱了！”
终于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一个穿着深棕色夹克、喇叭裤，脚踩大皮鞋，背着黑色双肩包，身材挺拔的男人进入到了宋文辉几人的视野。
就在男人刚要拐进一个胡同口的时候，宋文辉几人就迅速地跟了上去，绕到前面，挡住了男人的去路。
宋文辉本以为男人会大喊大叫或者想要逃跑，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眼前的男人只是盯着他看了两眼，就伸手摸进了夹克衫的里兜，从里面拿出了厚厚的一叠“大团结”！
男人拉好夹克的拉链，伸手把钱递到宋文辉的面前说道：“这钱你们拿着花吧，以后这样的事儿少干。”
男人盯着宋文辉看了几秒钟，然后缓缓开口说道：“不给，我要走了。”说着男人就转身想要离开胡同。
“我操你妈！你找死！”宋文辉怎么说也算是个大哥，被人当面这么埋汰，当然受不了了，握着刀就朝男人的肩膀扎了过去。
男人的手劲儿极大，宋文辉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要被他给捏碎了，手中握着的匕首也哐啷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宋文辉感觉自己的肠子都被男人这一脚给踢断了，他捂着肚子骂道：“我……我……我操你妈的！你还练过是吧？”
还没等宋文辉骂完，他就感觉自己的大腿疼了一下，随后就有黏糊糊的液体流了出来。
此时别说是已经见了红的宋文辉了，就连只是挨了几下的林卫国和张立军四人，都感觉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寒意。
林卫国看着躺在病床上挂吊瓶的宋文辉说道：“二哥火车站咱以后可别去了！去一次就挨一次打！再去两次咱们命都得交代了！就老老实实的在机械厂这边儿混吧！”
宋文辉听着兄弟几人的抱怨，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今天和那个陌生男人遭遇的全过程，心中突然就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觉得如果这个男人是和他们一伙儿的，那大东还算个鸡|巴啊？
虽然其他四人都不想来，但架不住宋文辉的强迫，也只能硬着头皮跟来了。
宋文辉怕男人动手，赶忙满脸堆笑地说道：“大哥！你别激动啊！我……我们是来道歉的！”说着他还扬了扬手里拎着的罐头。
男人见宋文辉几人确实不是来找麻烦的，就让他们进了屋。
男人觉得宋文辉有些好笑，就翘起了二郎腿，点了一根烟说道：“我叫周振华，不是你们省城本地的。”
宋文辉连连点头道：“是啊！我们五个都是省城本地的！大哥你来省城是干啥来了？”
“嘿嘿……”
周振华听完宋文辉声泪俱下得控诉以后，就笑着问道：“你和我说这些啥意思啊？想让我帮你报仇啊？”
“啊……对！周大哥以后我们就跟着你混了！你就是我们大哥！”其他几人赶忙也跟着宋文辉表态。
周振华走到宋文辉的身前，又盯着宋文辉看了起来，把宋文辉看的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周振华满意地笑了笑说道：“你刚才说你们五个外号叫什么？”
“啊？五虎刀子队？好！好！大哥你起的这名好啊！咱们五虎刀子队以后在哪都能叫得响！”宋文辉又是拍了一通彩虹屁。
宋文辉没想到周振华如此豪爽，心中暗喜：这回真是跟了个好大哥！
自此省城里的大小混子全都是提“虎”色变，五虎刀子队也成为了省城的第一暴力团伙，再也无人敢与之争锋……
刘主任被宋文辉气得直跺脚，指着懒洋洋躺在炕上的宋文辉说道：“二子！你说你也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咋人事儿不懂呢？你不去上山下乡，以后分配工作，参军都没你的份儿，你就准备这么瞎胡混一辈子啊？你看你被人打的那个样子！你要再这么混下去，你……你就离进监狱不远了！”
宋文辉看男人这一身行头就知道，他肯定有钱！就光是男人的这身儿衣服，估计找遍全市，也没有几户人家能凑齐的。
宋文辉给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林卫国几人立马就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宋文辉是机械厂一带有名的流氓头子，他和自己的四个拜把兄弟刘雪慈、林卫国、蔡善杰还有张立军被合称为“机械厂五虎”。
男人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宋文辉几人，表情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沉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此时的宋文辉距离男人不过两三米的距离，他一边从兜里摸出匕首，一边笑着对男人说道：“兄弟穿的不错啊！一看你就是有钱人！有钱好啊！能吃好的、喝好的！不像我们哥几个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肚子里是一点儿油水都没有了！咱们能碰上就是有缘分，给我们哥几个拿俩钱，让我们也吃顿饱饭去吧！”
不过最近宋文辉却有些苦恼，因为手底下钳工最近交上来的钱和粮票是越来越少了，为啥呢？因为市里的人少了，而且都穷，他手下的钳工自然收成就不好了。
宋文辉几人看着男人手中厚厚的一摞钱，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看这厚度不得有一两千块钱啊？
男人从这一叠钱中抽出了几张，然后又把剩余的钱揣回了里兜。
“哎呀……刘姨你就别咒我了！我都这么瞎混二十多年了，不也没饿死吗？我要真犯了法，有人民警察管我呢，也用不着您操心吧？再说了你想想咱们城里人一下子全都跑人家农村去了，人家农民能高兴吗？粮食没多、地没多，平白无故多了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这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我不去！”
宋文辉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懵了，他心说：自己是劫道的，咋被眼前这小子给整成要饭的了呢？
但他还是一把抓过了男人手中的钱，然后清了清嗓子对男人说道：“咳咳……你他妈啥意思啊？打发要饭的呢？有钱就牛逼呗？你赶紧把你兜里剩下的钱，也都给我拿出来！”
不偷机械厂周边的这些穷鬼了！去火车站偷，火车站人流量大，穷家富路，不管是来省城办事的公职人员，还是来做生意的小商小贩，都大有油水可捞。
宋文辉这下可急了，他赶忙几步跑到男人的前面，再次拦住了他的去路，恶狠狠地挥舞着手中的匕首说道：“你……你他妈的听不懂人话吧？是不是看不起我呀？”
谁知男人竟然点了点头，声音平缓地说道：“嗯……是不怎么瞧得起。”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火车站这块儿肥肉早就有人占了，那就是在整个省城都有名的流氓头子大东。
这男人见宋文辉持刀冲向自己，竟然一点儿也不慌张，等宋文辉的刀快要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直接伸出一只手，就抓住了宋文辉的手腕。
“哎我操！疼！疼！我操你妈你快松手！！”
“我说二小子！我们都来动员你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油盐不进呢？‘农业学大寨，投身农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这是咱们革命的方向！现在组织上已经给你大哥安排了工作，他留在城里照顾你父母就可以了，你应该响应组织上的安排投身到革命当中去！”
张立军几人见宋文辉吃了大亏了，赶忙也纷纷掏出刀，向男人冲了过来。
男人依旧是不慌不忙，先是抬起一脚踹飞了宋文辉，然后转过身三拳两脚就把迎面冲过来的刘雪慈，林卫国四人打倒在了地上，简直就和欺负小孩儿一样。
宋文辉五兄弟，初生牛犊不怕虎，为了能在火车站，站稳脚跟儿，带着手下的兄弟和大东拼了两次，但毫无疑问都是以惨败告终，而且大东还放出了话，要是宋文辉他们几个再敢带人来火车站干活儿，就把他们腿打折。
“当过几年兵。”男人说话的声音依旧平稳，连口大气儿都没喘。
“我操！整半天是个臭当兵的啊！你妈……”
因为前几天刚被大东给好顿毒打，宋文辉现在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他晃晃悠悠地走了十来分钟，才走到了机器厂东边儿的一个五金店门市，这家五金店是林卫国家开的，林卫国和宋文辉同岁，但看见宋文辉还是一口一个二哥的叫。
“啊！”宋文辉惨叫一声，捂着自己的腿就倒在了地上。
男人冷眼看着满地打滚的宋文辉说道：“别侮辱军人，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要了你们的命。”
宋文辉朝着刘主任几人摆了摆手说道：“刘姨这都快中午了，我一会儿得出去吃饭了，你们该忙啥就忙啥去吧！别在我这瞎耽误工夫了！”
见宋文辉五人不再纠缠，男人便再次转身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旅店。
宋文辉被其他几人送去了卫生所，伤口不深所以只缝了十几针，看来那个男人还是留手了。
“白扯！天天挣这俩钱儿还不够我喝酒的呢！二哥你身上的伤咋样了？”
张立军也开口说道：“是啊二哥！我操他妈，刚才那小子下手可太重了，我被他踢了一脚，就感觉跟被汽车撞了似的，简直不是人呐！”
刘雪慈扶着自己身前打着绷带的胳膊说道：“这小子真牛逼啊！一拳就把我胳膊给打脱臼了，操他妈的混了这么多年，还没看见过这样的狠角色呢！”
“操他妈大东这个狗篮子下手是真狠呐！我现在后腰还疼呢！”
宋文辉不愧是日后能成为一方枭雄的人物，能屈能伸！
第二天上午，他就拄着拐，带着极不情愿的张立军四人拎着水果、罐头等一大堆吃的东西，来到了旅店一条街，他要和昨天毒打他的那个男人交朋友！
“你个小瘪犊子！真是不知好歹！”
几人来到昨天男人入住的旅馆，问出了男人所在的房间后，便上了楼敲响了男人的房门。
没一会儿，男人就打开了房间的门，他看着眼前满脸堆笑的宋文辉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皱着眉头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宋文辉沉吟了一下说道：“先忍些日子，大东那个狗篮子不是不让咱们在车站和广场偷吗？那咱们就再走远点儿！带着兄弟去站前那些小旅店儿附近干活去，能偷就偷，偷不着咱们就抢！这样他大东总没话说了吧？！”
“不用了。”说完男人就要关门。
宋文辉赶忙上前一步，卡住了门有些尴尬地对男人说：“大哥我们真是来道歉的，你就让我们进去呗！”
林卫国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着说道：“哎呀！要不说二哥你脑袋好使呢！”
男人回到房间就坐到了椅子上，而宋文辉他们几个就和犯了错的小学生似的，横着站成了一排，就像是在等着领导训话一样。
宋文辉觉得总这么干站着也不是回事儿，就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了地上，挤出个笑脸对男人说道：“大哥你叫啥名啊？是我们省城的人吗？”
1967年春节前夕。
“啊……啊我说的呢！就大哥你这身手，要是在省城肯定早就出名了。”
周振华看着眼蓝还没消下去的宋文辉笑着问道：“你们几个都是省城当地人吧？”
“好嘞！”
“不干啥，老家出了点事儿待不了了，就到省城来了。”
宋文辉闻言大喜，赶忙说道：“大哥那你跟我们一块儿玩呗！我们几个在省城也有一号！机械厂五虎就是我们！”
没一会儿“机械厂五虎”就集结完毕了，他们带着十来个手底下的钳工来到离站前广场，大概七八百米远的旅店街附近准备干活。
周振华看着眼蓝还没消下去的宋文辉笑了几声，然后调侃一般地说道：“你们都混成这样了，还要带着我一起啊？我可不跟你们一起劫道。”
“哎呀！大哥我们也不是劫道的！昨天那是第一回，是被逼的！”说着宋文辉就把自己和大东的事儿讲给了周振华听。
见宋文辉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刘主任只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宋文辉的家。
“大哥！一看你就是爽快人！我也不和你兜圈子！只要你能帮我们兄弟几个收拾了大东那个王八犊子，你以后就是我们五个人的亲大哥！上刀山下油锅！你随便招呼！我们几个以后就跟着你混了！”
说完宋文辉又用手捅了捅站在一旁的张立军几人。
忙活了一下午，宋文辉手下的这些钳工一共就偷到了十几块钱，和一张五斤的全国粮票。
周振华盯着几人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了身朝宋文辉走了过去。
宋文辉几人见周振华朝他们走过来了，都有点儿怕，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毕竟昨天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刘雪慈撮着牙花子对宋文辉说：“二哥，这天都黑了，也就整到这么点儿东西，还不如去市里干活呢！”
半晌周振华才开口说道：“好！我初来乍到的也需要几个朋友，既然你们愿意跟着我，那我就把你们收了！不过既然你们认我当大哥了，就得听我的话，偷鸡摸狗的事儿以后不要再干了。”
宋文辉犹豫了一下，心说：不偷鸡摸狗吃啥喝啥啊？不过为了能让周振华帮他找大东报仇，他还是一狠心点了点头道：“行！大哥你说了算！以后你说咋干！我们就咋干！”
宋文辉透过窗子看着刘主任几人离去的身影，撇了撇嘴骂道：“还他妈想让老子种地去，我看你们是脑子不好！”
“机械厂五虎啊！”宋文辉说出来还感觉挺牛逼。
周振华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外号不好，说的好像你们离开机械厂就啥也不是了一样，这样吧！既然你们是五虎又爱玩刀子，那就叫五虎刀子队吧！”
宋文辉确实是被大东给收拾怕了，他现在宁可冒风险抢劫，也不愿意再去向大东挑战了。
周振华满意地点了好头对几人说道：“既然是兄弟了，那咱们以后就在一口锅里搅马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要我周振华有口干的，就不会让你们喝稀的！走！我请你们喝酒去！”
“好！好！谢谢大哥！”
天色越来越黑，宋文辉带来的钳工们还在想方设法地摸钱包，而他们五兄弟则是开始物色值得抢一把的目标了。
第二天晚上，火车站的大东被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子打断了两条胳膊，三个月后大东出院再次被周振华、宋文辉带人围捕，两条脚筋被挑，彻底退出了江湖，五虎刀子队的名声也开始不胫而走……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在周振华的带领下，宋文辉等人真的就如猛虎出笼一般，闯出了机械厂，打遍了省城的八大区，无数心狠手辣的混子全都栽到了他们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