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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何人

柳亦青还准备再说些什么,此时唐小棠买菜归来,他不便多言,与二人揖手告别,带着屋外的剑阁弟子离开。
因为这个突然的变故,书院最初拟定的计划不得不做出相应的调整,道门、尤其是他的父亲怎么可能错过这种机会。
他想要帮书院做些事情,所以才会渴望力量。
陈皮皮最敬爱的两位师兄——君陌和叶苏,现在都在做着最艰难的事情,每每想到这些,他便觉得焦虑不安。
唐小棠不解,问道:“为什么?”
陈皮皮说道:“就算佛祖真的能算生前身后之事,能把昊天算得清清楚楚,但佛祖算不到宁缺,他本身就是变数。”
唐小棠有些惘然,问道:“你还担心什么?”
……
离开临康城后,他便在世间行走,希望能够把新教的教义传播得更广,能够觉醒更多的贫苦信徒,最终他来到了宋国,这个道门势力最强大、民众对昊天的信仰最虔诚的国度进行传道。
几块破砖从围墙那头飞了过来,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然后碎成数截,吓得那十几名信徒脸色苍白,有些慌乱。
现在道观里便只剩下叶苏一个人。
小道观外围了很多人,黑压压的一片,听着墙里的嘈杂声,那些无处发泄愤怒的人们再难忍耐,拼命地向门里挤去。
最前面的那几名汉子根本不理会四周的拥挤,也不理会那些惨叫,凭着蛮力把人群分开,举着棍子继续向他的身上砸下。
道观外忽然响起一道凄惨的声音:“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儿?你们谁看见我家两个小子?”
道观里的人们面面相觑,心想先前那般混乱,就连那些壮实的男人,都被踩成了重伤,那两个小孩莫不是被踩死了?
一个老汉走到叶苏身前,气得浑身颤抖,举起手中的拐杖便向他砸了下去,只听得一声闷响,叶苏一口血吐到了地上。
叶苏松开双手,虚弱地坐到了地面上。
叶苏的脸上鲜血横流,被砖头砸中,也只不过是又多了道伤口。
那名老汉的神情有些惘然,手中的拐枝缓缓落下。
那妇人冲了过来,把两个小孩搂进怀里,对叶苏连连道谢。
老汉喊道:“快请进来,给这位先生看看。”
这就是叶苏如今的生活。
那么首先人应该学会信仰自己。
西陵神殿崖坪石屋前,有张轮椅。
观主坐在轮椅里,似乎畏惧崖上风寒,有些困难地把身上的毯子裹得紧了些,然后说道:“待昊天重归神国,就去把他们杀了吧。”
……
宋国某城,叶苏站在一间破道观的旧院里,对着十余名刚刚发展的信徒,正在温言讲解着西陵教典里的某些篇章。
柳亦青问书院何时动手,所指是清河郡。只要清河郡被拿下,南晋便与唐国联为一体,西陵神殿再想动手,便没有那么容易。
他身上的淡色布衫,被海上吹来的微湿清风拂得微动,上面的污迹很明显,隐隐散发着恶臭,应该是被很多臭鸡蛋砸过。
在宋国传道,自然要比在临康城传道艰难无数倍,他选择这里,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民众的敌意来得如此直接。
唐小棠走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说道:“不要太担心。”
紧接着,小道观的木门被人野蛮地踹开,数十名民众拿着棍棒涌了进来,不停骂着污言秽语,两个孩童混在大人的队伍里,兴奋地看着这些画面,手中拿着砖头跃跃欲试,想来先前那些破砖便是他们扔的。
臭鸡蛋与烂菜帮子,在道观的院子里到处飞舞,不多时,叶苏的身上便狼藉一片,挂着菜叶,发间全都是恶臭的蛋浆,那十余名信徒,更是被棍棒打得极惨,头破血流,苦苦哀求才得以被放出道观。
“没有办法不担心。”
他看着这些愤怒的民众,眼神里没有怨恨,没有失望,也没有佛宗高僧常见的悲悯,神情平静,甚至还带着微笑。
他的反应让民众们愈发愤怒,有些男人举起棍子便砸了过去。
陈皮皮看着渐渐消失在暮色中的剑阁弟子,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知道南晋受到了西陵神殿极大的压力,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
道观真的很小,最多只能容纳数十人,然而片刻间,便挤进了数百人,一时间场面变得极为混乱,很多人被挤倒在地,根本无法站起,到处都在踩踏,拥挤的人群里不时响起骨折的声音和惨呼。
叶苏已经被打得浑身是血,但他始终站在原地,没有躲避,直到此时,他终于弯下腰身,蹲到了地面上。
唐小棠说道:“四师叔来信,说书院里正在想办法开棋盘,但一直没有办法,为什么你好像不怎么担心这件事情?”
沉闷的声音和骨头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人群终于平静下来,才发现场间如此混乱,很多人都受了重伤,赶紧把伤者扶出门去寻医治疗。
陈皮安说道:“佛祖的棋盘困不住宁缺。”
一名衣着朴素的妇人,哭喊着冲进道观,在地上那些受伤的人群里到处寻找,今日来砸场的人都是街坊,互相认识,赶紧上前帮手。
地面上到处都是血,一时间没有找到,那妇人脸色苍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宁缺和桑桑被佛祖困进了棋盘,对于普通人来说,这自然是个秘密,但对于能够与书院保持联系的他来说,这不是秘密。
想是这般想的,却没人敢当着那妇人的面说,一时间,场间变得极为安静,有人愤怒地想着,如果不是那个人,大家怎么会都跑到道观里来?
“都是你造的孽!你这个罪魁祸首!”
陈皮皮说道:“因为他和昊天在一起。”
那老汉还未解气,准备再打一杖,有些青年男子,也拿着棍棒跟了上去,心想今天一定要把这个渎神的道人活活打死。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手中举着的拐杖和棍棒,再也没有办法砸下去,因为他们看到了一幕画面。
唐小棠说道:“可是……佛祖不就是想要毁灭昊天吗?”
他的怀里有两个小孩。
两个小孩脸色苍白,根本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街坊和叔伯们拿着棍棒围在四周,再一看,发现自己和叶苏竟是离得如此之近,不由吓得惊叫起来,下意识里拿起手中的砖头便向他砸了过去。
西陵神殿动手的目标,自然是南晋。南晋国势强盛,道门想要战胜唐国,怎么可能放弃此间,更何况南晋本来一直都是神殿的势力范围。
他看着两个小孩微笑问道:“没事吧?”
小孩不知道怎么回答,道观里也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安静一片。
唐小棠很相信他,既然他说不需要担心,她便真的不担心了,神情变得明朗起来,说道:“为了庆祝,晚上多吃碗饭?”
此人究竟是何人?
片刻后,他醒过神来,伸手在那两个小孩的脑袋上重重地拍了两下,训道:“糊涂蛋玩意儿!谁都能打哩?”
陈皮皮叹息说道:“不行啊,还是没有食欲。”
老汉看着身后那些青壮男人,骂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大夫!”
那些男人有些慌乱无措,问道:“大爷,大夫都在外面。”
“我自幼修行道法,从无障碍,被观里的人们称赞为道门千年难遇的天才,其后入书院考了个六科甲上,被老师直接召进二层楼,成为书院后山的一分子,糊里糊涂就进了知命境,修行对于我来说,从来都不是难事。”
……
……
“既然这件事情与道门有关,那必然是父亲做的安排,无论佛祖棋盘能不能困住昊天和宁缺,只怕最终昊天都会回到神国。”
他做的事情其实和君陌在地底原野上做的事情很像,他们都想让民众知道更多的一些事情,比如崖壁上方的原野里有什么,比如西陵神殿里没有什么,比如我们可以这样做,比如我们其实不需要做什么。
信仰是不幸的人最后的希冀,但信仰不能成为不幸的根源,更不能成为解释不幸的理由,真正的信仰,应该是让人勇于改变自己的不幸。
陈皮皮说道:“到那时,人间的战争再次打响,书院还能撑得住吗?每每想起此事,我吃饭便如同嚼蜡,哪里还有胃口,今天晚上只能吃五碗了。”
叶苏和君陌,曾经同样骄傲、无限光彩的两个人,在青峡之前分道而行,最终却走到了相同的道路上,这条道路值得鼓掌。
但对佛宗和道门来说,这当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人类都选择信仰自己,那么佛祖和昊天的力量,自然会变得虚弱起来。
陈皮皮站在窗前,看着长安城的方向继续说道:“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也可能是因为不想与师兄争道统,我对修行其实很不用心,对力量这种事情更是不感兴趣,然而现在,我变成了废人,再也无法修行,再也无法拥有以前那样、甚至是更强的力量,我却忽然开始渴望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