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第二章 长夜不寐
容若这才真正安下心来：「你说过，你现在的能力，应付普通高手可以，碰上像董嫣然那样水准的就要麻烦了，你又说过苏侠舞不在董嫣然之下，我刚才，可真是担心坏了。」
「估算起来，能伤得了她的，如今济州之内，只有两个人。不过，其中一个如若出手，必分生死，只怕她是活不下来的，那就只有另一个人——董嫣然了。这两天董嫣然没有现身，明知你身边危机四伏，也不与我联络，估计她自己也受了伤，找地方疗伤去了。」
容若神色微微一黯，默然半晌，才道：「你认为眼前的变数，苏侠舞会加入其中吗？」
「你以为无量界的弟子，如此容易动心吗？她后来放弃，不是因为相惜，而是因为她知道，她的伤使她无法全力施展，又一直看不透我的虚实，既然杀不了我，不如与我并力一舞，若真惹起我惺惺相惜之意，将来，我面对她时，就有了一个无法回避的弱点，即使是在共舞最合拍的时候，她也在暗中找机会下手杀我。」
容若初时听他们从容歌舞之间的杀机心计，已是心中暗凛，但听到最后一句，知性德心心念念都还是帮着自己对付眼前的危机，心中又是感动，轻叹一声：「眼前的局面，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公子，怎么样了？」
「不行，公子说了……」
凝香嘴里一迭连声地问：「公子，你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受伤？苏意娘怎么成了刺客了？」
二女半夜听得声息不绝，好奇起身，又听了三言两语外头的议论，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知道苏意娘忽然变成了绝世高手，在容若这边动起手来，吓得连忙赶了过来。
此时听凝香一迭连声地问，已是头大。
容若无比头疼，暗中惨叫连声，说：「放心放心，我一点事也没有，以后我不管到哪，前呼后拥十几二十个护卫，绝对少不了的。」
说时迟那时快，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施出他最得心应手的轻功，轻轻一闪出了房间，听得后面连声叫「公子」，更是一溜烟跑得更快了。
怔怔呆坐了半天，他才伸手再往荷包里掏去，却又掏出一张字条。
窗隙间夜风袭入，烛火猛一摇晃，映得容若的脸，在烛光下，明灭不定。他独坐的身影被摇动的烛光，拉得忽长忽短，却只是静静地、孤单地沉寂于暗处。
房门被轻轻推开，侍月端着放满洗漱用品的银盘走进来。
靠近容若，看到容若眼中通红的血丝，她心中一震，差点把银盘给失手丢下去，口里已是关切地问了出来。
容若听她提起楚韵如，心中就是一痛，摇摇头，不说话。
侍月忙道：「自从夫人失踪后，我和凝香，一日三遍地分别发消息给联络人，当时收到的指令都差不多，皆是详情已知，不必焦急，已调动人马寻找，必有所获。我们虽然一直依令回报信息，但发给我们的指令却越来越少，后来，更是再没有指令。到了济州军禁时期，我们连消息都传不出去了，以前和我们联络的人全都失踪，传递的管道，也一概被切断，可能都是因为叛军断了直通京城的道路，所以才……」
容若摇头叹息：「不必了，萧逸他的心肠够狠，他是真正王霸之人，这等帝王之道，我算是领教了，济洲变乱一日不息，你一日都不可能联络得上他们的。」
侍月明知他是意在安慰，听了却也不由嫣然一笑：「公子总爱这般哄人。」
性德见到容若的第一句话是：「你决定了。」
「我昨晚想了一晚上，想通了许多事，可是，我却始终害怕，我怕我想错了，猜错了，我怕拿她的生死来赌，如果赌输了，后果我如何承担，我更怕，一步走错，天下遭劫……」
容若苦笑：「我也是太虚的主角吧！只可惜……」
容若深吸一口气：「这么快？」
容若咬咬牙，远方传来欢呼之声、雄浑的马蹄声和繁乱的嘈杂声。
陆道静自觉军力充足，有恃无恐，安下心来，脸上时时带出笑容。齐云龙忙着安排各路军队的驻扎、移防，各种权力交接、责任交付，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容若三天来，一步也没有离开明月居，只是有关外面的情报，比谁都上心，每当外面传来一个新消息时，他的脸色，总是要沉上一沉，半晌无言。
第三天，容若收到了陆道静和齐云龙联合署名的请帖。
济州城内，没有人敢怠慢这样一份帖子，收到帖子之后，无不按时赴约。
容若拂然而起：「不见，我这就去赴会，见他做什么？」说着大步向外走去。
性德语气平淡地打断他：「我随你去。」
苏良、赵仪和凝香、侍月都想说话，容若只摇摇头：「满城的大人物开会，人人带一帮侍卫，能有什么差错，你们就别跟着去了，在这儿安生地等着就是。」
容若冷笑一声：「你天天来，也真辛苦了，你主子的心意我领了，也明白，怎么敢不回报他，你也不必日日跑我面前来提醒我。」
他说着一甩袖子，上了马车，性德也随后上车。
他转身徐步踱走，漫漫闲步间转入一条小巷，冷清清无人的小巷子里，一条白帕子从他袖间飘落，他浑似不觉，转弯走向一处岔路。
瘦高个负痛要喊，嘴一张开，惨叫之声却被一块布，狠狠地堵了回来。
眼前复是一黑，所有的思考，就此停顿。
容若回了自己的房间，刚才在凝香、侍月面前的笑容已然尽敛。他点起案前烛火，默默坐下，伸手在衣内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荷包，在烛光前细看，轻轻抚了抚荷包上精致的鸳鸯花样，这才慢慢解开荷包的丝结，伸手入内，竟掏出一缕乌黑的长发。
乍见乌发，容若脸上神色，似喜非喜，似悲非悲，怔怔拿着发丝，感觉发上的余温，一时竟不知那缕缕温暖，是来自那乌发的主人，还是因这发贴身而藏，才沾了只属于他自己的暖意。
「那你还敢揽她的腰？」
淡淡烛光下，那字迹娟秀清美，竟是无比熟悉。
「妾作双丝萝，何幸依乔木。生当长相随，死亦魂来归。」
「真是因为如此才要揽，若是舞到那处，我不乘势揽她腰肢，她必会立刻发现我心虚情怯，不惜一切，也要出手杀了我。我虽然不是很容易就会被杀的人，但若被她重伤，又得躺在床上好多天，眼前的变故，就真的半点忙也帮不上你了。」
这一坐，就是整整一夜。
天明之时，外面传来的敲门声，才让容若自沉寂中醒来，他有些麻木地把荷包诸物收入怀中，这才道：「进来。」
「受了伤还这么厉害，无量界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测。」容若叹息一声：「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谁伤了她。」
她以往一直打理容若的衣食起居，这次被接来明月居住，自是一大早，就把本来由她负责的事，从日月堂弟子手中接过来了。
她一进来就笑道：「公子睡得好吗，先洗把……公子，你昨晚没睡吗？」
性德只淡淡道：「这种事，没有人可以代替你选择，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帮你。」
容若只淡淡笑笑：「没事，别担心，我只是想通一些事而已。」
「公子在操心什么，夫人一定可以很快找到的，公子不要再担心了。」
他说得那样平淡，却叫容若只觉心头一热，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忽听得外头传来吵闹之声。
「公子若是担心叛党做乱之事，更是大可不必，摄政王雄才伟略，必能尽快平定乱局，还天下一个太平的。」
容若凝望侍月，正色沉声说：「侍月，这段日子，你真的一点上头的消息也没有收到，有关我们这里的信息，发出去之后，就一丝回信也没有吗？」
性德点点头，不说话。
容若冷笑一声：「叛军，叛军哪来这天大的本事。」
侍月听他语气之中，又是怨恨，又是愤怒，心中忐忑，唯恐他不信自己说的话，仍怀疑虑，低声道：「公子，要不要我再去试试联络上头。」
「公子是不是出事了？」
侍月不明白他话中所指，心中黯然：「侍月无能，不能为公子分忧。」
容若见她沮丧，心中不忍，笑道：「谁敢说你无能，这几日没你服侍，日月堂没一个得力的人，个个粗手笨脚的，让人不喜欢，害得我做梦都想着你的体贴呢！」
「让我们进去看看。」
容若笑道：「若不哄得你笑了，哪个服侍我洗漱更衣。」
容若洗漱已毕，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性德。
容若听得头大如斗：「你说的另一个可是那个雪衣人，连苏侠舞这么厉害，也打不过他吗？他要出手，必分生死，那找你决斗时，你可怎么办？」
容若有些艰难地点点头，却又有些忐忑地问：「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
性德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容若起身去开门，嘴里问：「怎么了……」
容若长叹一声，神情苦涩：「我只是一个凡人而已，我会患得患失，我会犹豫不决。小说故事里，那些来到异界的普通人，到底怎么转变心态，怎么由一个普通人变成一个牵一发而动天下的人物，怎么可能做出一个又一个影响无数人生死的决定，他们如何可以那样坚强，那样理智，那样聪明？」
性德淡淡道：「他们是主角，主角永远不会死，就算犯错也无大碍，就算遇难也会因祸得福，所以不必犹疑，无需害怕。」
门一打开，外头正和苏良、赵仪纠缠的凝香和侍月已是扑了进来，一人扯住了他一只胳膊。
他摇摇头，或许还有许多话想说，但是快步而来的肖莺儿脸上郑重的神色，却让他止住话锋，问道：「有什么事？」
肖莺儿低声道：「今早，福灵郡的军队已经到了。」
「我的一月之期还没有到，你的麻烦就在眼前，居然还有心情顾着我？」
四方诸郡的军队都向济州集结，这早已是可以让许多济州百姓安心的消息。
直到昨天，容若才知道，这些集结而来的军队，不是为了守卫这南方最富有繁华的城市，而是汇聚实力，准备响应萧遥的号召，造反做乱的，或者，他们打出来的，还是扶君王，除奸臣的正义大旗呢！
侍月却只惨白着脸，把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又打量，确定他全身上下，连根头发也没少，这才放下心来。
有多少军队的铁骑踏上了济州城的长街，济州的百姓是怀着怎样欢喜的心情，迎接他们以为远道而来义守济州的军队的。
短短三天，已有八路军队在济州集结，附近诸郡的主要军力，差不多都已经集中在济州。济州城外，密密连营，几乎望不到尽头；济州城内，刀戟如林，军士如潮，满街都是甲兵之士。
原来二女虽然被安排住在别院，但苏侠舞歌舞突围，制倒了不少人，事后又要有许多弟子来收拾残局，日月堂弟子虽是训练有素，但遇上了这样的高手、奇事，也不免胆战心惊，暗中议论纷纷，四处人来人往。
萧遥每天会见各方豪商、各处豪强、各大势力以及各位将领。他似乎完全抛开自己被金册除名的事实，毫不介意地把自己的真实身分摊开在别人面前。
而其他人似乎都以为是国难当头，皇子挺身而出，人人对他尊敬异常。
容若把房门一关，对着性德就问：「你真的一点事也没有吗？」
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济州城的防务上，没有人再注意容若这个曾轰动济州的神秘人物。
三日来，明月居的客人，只有一个。据说是萧遥的下人，萧遥听说容若这个好朋友身体不好，所以打发了他每日来给容若请安。容若每天也只是不冷不热地接待，淡淡说几句，就把人打发回去。
苏良、赵仪把她们拦住，二人放不下心，哪里肯走，非要见过容若才行。
几乎所有济州城的大人物都在等这份请帖。
如今叛军占领十余座城，叫嚣着要攻占整个南方。济州既已集结南方诸郡的大部分兵力，新来的大军已经休整完毕，诸将的配合、权力的分配都已安排妥当，自然应该集全城之力，商量如何应对，何去何从，这样的大事才对。
容若一开门，见她们扑过来，也是吓了一跳。
只有容若，拿着帖子，枯坐半晌，肖莺儿来催了三次，他还没有坐起来。
直到肖莺儿传报进来：「萧公子的管家，来给主上请安。」
「苏侠舞本人不会。她与董嫣然交手，已经受了伤，是强行压制住的。这一次，为了试探我，所以故意乘我身体没好的时候对我动手，方才那一舞，已竭尽了她的心力智慧，对她本身造成极大的伤害。她以音律加内功来攻击人，我却不施内力，仅以音律之术，就压制住她，这对于一向以歌舞自负的她来说，是不小的打击，将在她的内心，造成破绽。我故意引她作舞，惹起她的兴致，让她与我共舞争锋，耗神伤思，再加上刚才她一路舞出，看似悠闲，其实这番突围，负担也很大。她的伤再也无法强行压制，必须找个地方休养疗伤，所以暂时不会给你添乱，但是，她背后所代表的势力，最后会做出什么事来，还不能肯定。」
性德一语不发，跟着他走。
容若低声道：「你的身体……」
侍月确定他没有受伤，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眼圈又红了，声音哽咽地说：「公子，你以后出出进进，必要多带护卫才好，现在这局面如此混乱，若是公子有个闪失，叫我们……」
他声音很是平静，但一语既出，便断无更改。
容若只略一怔，便不再说话了。
一句话没说完，侍月的眼泪已经落下来了。
四人并不知其中凶险，听容若这样一说，也无异议。
容若一路出了明月居，外间早备了车马给他用。只是容若人还没有上车，旁边已有个高瘦的中年人上前施礼：「小人给容公子请安。」
容若听得咋舌：「我的天，我看你们开始斗得满天杀机，后来舞得天衣无缝，还以为你们惺惺相惜，以乐相交，化敌为友呢！看你们在一起跳舞，真个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还想，怪不得她当初假装爱上你，搞不好就弄假成真，可以设个美男计，让你引得她弃暗投明呢！」
那人深深弯下腰去：「公子说哪里话，我家主人最是担心公子身体，再三地叮咛，要公子以后凡事不用操心，万事我家主人自会替公子打点好，公子省些心力，不但保得自己无恙，也不必让公子至亲之人，伤心得病，受苦受难。公子既记得主人的话，知道该怎样做，想来是不必小人多提醒的。」
容若怒极反笑，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放心，你主人的情意我自是明白，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做，我就是不顾着自己，也当顾着我至亲之人的安危。」
「公子，你还没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凝香在旁忍不住又问。
肖莺儿亲自驾车，十余名日月堂弟子护卫在四周，车驾声起，已向着府衙而去。
瘦高个远远对着马车深深施礼，待直起腰来时，脸上却是一片森然冷漠。
容若干笑着把手往性德处一指：「你们问他吧！我累了，先去睡了。」
一只手轻轻拾起白帕，很快，「容若仍在控制中，不敢违抗」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瘦高个在巷子里三转两转，眼看就要转回大街上，忽觉背后一紧，一只手扳向肩头。他应变奇速地反手一劈，寒光一闪，抬到半空的手只剩半截，落在地上。
「如果不是因为苏侠舞受了伤，我现在只怕不能这样自在地和你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