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章八 无归处(第1/2页)
此时院门外早挂上两盏大红灯笼,但还没点亮。庭院中,生得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玉大善人正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转来转去。好不容易听得东厢房中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他当即一个跨步冲了过去。厢房中出来一个稳婆,贺喜道:“恭喜玉大善人,母女平安!”
片刻之后,面色发白的稳婆才勉强笑道:“恭喜玉大善人得了千金。小姐长大了,定是个绝世的美人,还请玉大善人给小姐起名。”
骤变突生,玉大善人惊得啊呀一声大叫,手一颤,就不由自主地将女婴摔了出去,然后只觉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倒在地。厢房中丫环老妈子们自是一片鸡飞狗跳,尖叫连连,一边不住大叫着妖怪,一边四处乱窜,想要寻个地方躲避。
女婴本来从襁褓中伸出一只小手撑向地面,见玉大善人身躯扭曲,痛得满面是汗,却仍竭力伸长了手臂的样子,眼珠一转,小手在地面上轻轻一点,身体在空中横了过来,慢慢落在玉大善人掌中。
一众下人们噤若寒蝉。玉大善人将女婴交给稳婆,命喂她吃奶,自己便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回房去了,打算好好喝上一碗参汤压惊。
“小姐,小姐她……她长大了!”老妈子只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眼睛一翻,倒地晕去。
一个丫环便回说小姐几口就吃光了夫人的奶,然后还喝光了府中存着的三大桶牛奶羊奶,可还是没饱,现在管家已打发下人去乡下提牛奶去了。这当中有一个时辰,小姐是饿着的。
玉大善人只觉得一颗心都如沉入了冰水之中,只是望向女婴。便见那女婴忽而嫣然一笑,小嘴中不知何时竟已长出四颗小小虎牙来,那四颗晶莹如玉的小牙上,分明还挂着丝丝鲜血!
老管家忙道:“我服侍老爷已有二十七年了。”
玉大善人叹一口气,取一方绢帕,将这血线拭去。
玉府上下,日日在肃杀中度过,八个满面横肉的大汉将府中各处门户都守了,不许闲杂人等出入,只有最亲信得力的几个仆人得以出府,采买些粮食果蔬。
又是一月过去,一个背负长剑的俊美青年来到小镇,径入玉府,说是得了天机,要来此处捉拿妖孽。那些北莱山寨上大碗吃酒的好汉们照样一拥而上,却被这青年挥出一道电光,电得半身焦黑,倒地动弹不得。玉大善人面色惨淡,口中叫声妖道,抢过下人手中一根杆棒便要出来拼命,哪知旁边一只纤纤素手伸出,按住了他的手。
俊美青年此时面红过耳,唯唯诺诺,不知如何便跟了她行到镇外,心中犹自想着该当如何教她大道。
玉童一怔,然后嫣然笑道:“这一世我托生在这里,本该待上三年,尽一尽父女之谊。只是我心中挂着主人之事,实在是放不下,不得不提早去寻找主人。”
玉大善人一阵失神,道:“洛阳?那不是要走上一个月?”
玉大善人直在阶前立到日薄西山,方才回到书房,将房门牢牢关起。
村里百来户人家,最东首处坐落着一间破败草房。房顶上蒿草散乱,泥墙开裂,在这乍暖还寒的时节,这间草房让人一望便感觉到寒冷,也不知房中人是如何度过这整个冬天的。
吱呀一声,草堂柴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来。她将背后负着的一捆柴放下,不及喘息,便忙着生火煮饭。只是她用木碗在米缸中掏了半天,光听得木碗与米缸间的碰撞声,半天取出碗时,碗中只有堪堪一捧小米。她怔了一怔,不由得落下一滴泪来。她马上以衣袖拭去眼泪,将碗中小米分成三份,取一份煮了,又另取过些干菜树皮,另行煮成一碗。
她刚打开柴门,忽见门前地上放着两大块木薯,急忙出门张望,只见路尽头一个身影一闪,便不见了。女子轻叹一声,犹豫片刻,又向床上卧床不起的男子望了望,终将木薯收起。她再要出去时,门口忽然出现一个高大肥壮的身影,将阳光都遮了去。
女子脸愈发地冷了,道:“让开!”
张屠户忽然抓起她左手,在肥大的掌心中抚摩着,嘻皮笑脸地道:“如花似玉般的一个小人儿,现在弄到这双手上都生满了老茧!还是那句话,不如你从了我,今后保证你不再受这种罪。你那睡死鬼相公我也一并养了,你看可好?”
张屠户本是个凶人,此刻见了血,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欲|火合着怒意一同冲上头顶,狞笑道:“好你个不识趣的贱人!今日俺就吃定了你,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张屠户粗重的鼻息不住喷在她的脸上、脖颈上,狞笑声在她耳边回荡不去:“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俺就在你那死鬼相公的边上干了你!看你爽是不爽!妈的,你再乱动,俺就先捅翻了你的死鬼相公,然后再慢慢搞你!”
眼见那条流着涎水的舌头就要贴到她的皮肉上时,忽然这一指宽的间隙就变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
那青年书生根本不理会他的问题,手腕一翻,扭着张屠户的头,带着他的身体转了半周,变成了面朝门户。青年书生力道之大,张屠户完全无可与抗,只听得自己颈骨咔嚓作响,整个身体身不由己地随着头转动。
那青年就似没听见屋外一路远去的骂声,先仔细打量了一番屋内,然后起身下床。只是他刚走了两步,脚下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又喷出一口鲜血来。他面上有些诧异,不由得皱起眉头。
女子一怔,道:“相公难道全忘了?相公姓孙名果,是顾家村中唯一一个姓孙的,二年前与我成的亲啊。妾身姓顾,名素水,是这村里大姓顾家的女儿。不过相公想不起来也不奇怪,自去年相公忽然沉睡,至今已一年有余了。”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人声喧嚣,叫骂声中张屠户的声音格外响亮:“孙果!你不是装神弄鬼、诈尸还魂吗?现在外头太阳可大着呢,你家张爷爷可不怕你这病死鬼!乖乖出来,让俺打断你的狗腿,说不定心情一好,也就饶你一命!”
说话间她就已出了门,灶台上的菜刀早被她藏在了衣袖里。
此时张屠户一个远房堂弟一声断喝,早扑了上来。在他眼中,孙果干瘦弱小,是个一拳就可打飞的软蛋,哪怕他手中提了根干柴,也不过是送上来的菜。
围观的张氏族人一个个只觉得牙根发酸、胸口抽紧,几乎人人都想到如果这一下打在自己脸上会如何如何,一口气几乎抽不上来。
张屠户最先回过神来,一声杀猪般的叫,嚎道:“杀……杀了他!”张氏众族人这才想起自己人多势众,又看那孙果身体单薄、面色苍白,活脱脱一副病鬼模样,于是在说不清是勇气还是恐惧的驱使下,发一声喊,操起棍棒草叉,围了上来。
然而一众村人又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孙果面无表情,绕着地上的张氏族人走了一周,木棍举起落下,将每人都打断了一手一脚,然后将张屠户从人丛中挑了出来,一棍棍不住向他身上击落。
孙果回头向顾素水望去,见她面色惨白,却还立在自己身后,于是微笑道:“你不怕我?”
顾素水一咬牙,道:“不管相公是人是鬼,我都跟定了你。除非……除非为了方才的事,你要休了我。”
孙果前生精通人情世故,知道除非自己将张屠户一干人都杀了,不然走后必有后患。而且就算杀光张氏族人,官府也会追究。自己当然是不怕,不过顾素水以及顾氏族人必有牢狱之灾。
此后孙果又施展手段,为地方父母大员镇宅捉妖,想那些寻常鬼魅秽物,哪逃得出孙果的手心?自然效应如神。
待将顾素水安顿妥当,下半生衣食无缺、也不虞被欺受苦,匆匆间已是一年多过去。这期间顾氏十月怀胎,又为孙果诞下一子。
修道人慕的是天地大道,说起尘缘,都是云淡风轻,不值一提。只是此时亲身经历过了,孙果方发觉,这一点点的尘缘,割舍起来,有时会也觉得重逾山峦。
如被一道无形大力挟裹着,他身不由己地向下落去,坠落速度早已超出他的感知,似是瞬息千丈,又似是凝滞不前。周围景物更是不断变化着,沧海桑田、朝代变迁、生离死别、悲欢离合,甚而星辰生灭、混沌虚无也偶有所见。
但这些记忆体验过于真实,一一掠过之际,宛然也如活过了如此一世。只在瞬息之间,他便已轮回过了千秋万世。
如是,他心中又有所悟,既然这些记忆体验如此真实,便当是自己轮回过了一次,岂不是好?于是他放开胸怀,坦然迎向了无穷无尽的纷繁世界,不再像起始时严防死守,只是仍坚守住心底一点清明。
纪若尘略有自嘲地一笑。不过别说是位西席先生,就是贩夫走卒、乞丐妓|女的生涯,也经历过成百上千,哪在乎多这一世?
纪若尘苍野十载搏杀,吞噬魔灵无数,征战经验何等丰富?虽然穿行无尽世间,肉身实体早已消散,但仅凭魂灵神识,也有无穷妙用。当下他也不着慌,动念间已放散出数千道神识,重行掌控了身体各处,并将身周探察了一遍。
纪若尘指尖已感觉到中年文士的颈骨在吱呀作响,于是指上松了力,那文士跌坐在地,捂住喉咙,不住地咳嗽着。他一边咳,一边手足并用,不动声色地爬向门边。
纪若尘再一招手,那文士便又飞进他的掌中。文士看起来也是一个识大体、知进退的,知道抗拒不得,当下苦笑一声,手脚下垂,索性放弃了抵抗,也不叫喊,听任纪若尘处置。
纪若尘哦的一声,扬眉道:“口气倒是不小。这天下之事,你怎能尽知?”
济天下道:“读书岂止是为了知这一字?圣贤之书,内中自有天地大道、人间至理,只消得了这道,这理,天下万事自可推而知之。如不悟道,不明理,书读得再多,也不过是个书虫罢了。”
济天下不住拍胸,半晌方道:“此地乃是东都洛阳,这里便是本朝相国杨公国忠之府,我现下是府中西席,负责教导杨公长子及二女功课。”
纪若尘沉吟片刻,双目骤然一亮,道:“这个李隆基,是不是还有个妃子叫做杨玉环?”
纪若尘双眼微闭,似笑非笑地道:“上仙?恐怕你心中想说的野鬼吧?你猜的不错,我是自他界来,不过恐怕难如你意的是,这里,就是我要待的地方了。”
这一切济天下都真真切切地看在眼中,不觉心里叫苦,口中酸涩。
纪若尘吹出一口碧绿茶气,徐徐道:“不知为何,我对济先生总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似乎曾在哪里,抑或是哪一世里见过。济先生实怀大才,我正有借助之处,所以此来,就先在先生这里住下了。我来此界所图实在不少,须得一一办来,其中一件,此时也不妨说与先生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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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天下当此处境,心意沮丧,将上仙什么的敬称都抛到了一旁去。
“这当中分别在何处?”
济天下一挺胸,气势又升,朗声道:“休说君子,纵是神仙,要于这世间办事,也自离不了银钱。所谓良将不差饿兵,即是此意。你看,就是屋中这丫头环儿,隔些时日也要与些首饰细软,她才服侍得尽心。这尽心与敷衍之间的滋味,可实是天上地下!”
一谈到银钱,济天下骨头登时硬了起来,颇出纪若尘意料之外。他略略回想得自前世的记忆,道:“即是如此,那便每月百两白银吧。”
济天下斩钉截铁地道:“贩夫走卒,帝王将相,各有其价。多了不必,少亦不足。我就值两百两,一枚铜板也不能少!”
纪若尘悚然一惊,长身而起!
济天下与纪若尘面面相觑之际,那小女孩一手掩口,一手指着纪若尘的下身,脆脆地道:“你怎么没穿衣服?咦,你这里和我长得不一样啊,是不是这就是姐姐说的,男人的雀儿?就是这个东西可以让女人怀孩子吗?”
济天下这时显出急智来,一个侧步拦在纪若尘身前,俯身向小女孩神秘地道:“这是为师召唤出的
“你让不让?”女子咬牙道,握着木桶的手过于用力,指节已发白。
玉大善人同样面色雪白,白净的面皮不住跳动,半晌方道:“就叫……就叫……嗯,叫……”
女子用力想抽回左手,奈何张屠户力大,抽了几次也未能抽回,情急之下叫一声“你休想!”,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木桶抡起,便向张屠户头上砸去!
张屠户措不及防,登时额头被木桶砸个正着!吃痛之下自然放开了她的手,又伸手在头上一摸,便见了一手的鲜血。
玉大善人面色阴晴不定。三大桶奶!这可是够府中上下三日所需的,竟然被这个小小女婴喝了个干净!这不是妖怪,还有什么是妖怪?!
他大掌探出,批胸抓住她的衣服,发蛮力一扯,只听哧的一声,那身并不厚实的冬衣便连同里面的粗布内裳一同破裂开来,露出了内里瘦弱的身躯和与身躯有些不相称的丰|满双乳。
女子一声尖叫,完全没想到张屠户会突然行凶,慌张间只想着掩盖裸|露的胸部。张屠户听到她的尖厉叫声,也吓了一跳,但此时那日思夜想的娇嫩身躯已在眼前,他哪里还停得下来?他睁圆布满血丝的环眼,手上再一用力,撕下一块棉袍,胡乱硬塞进她的嘴里,将下面的叫喊都堵了回去。然后有如老鹰提小鸡一般,将她双手提过头顶,单用一只左手握了,右手上下挥动,几下便将她的棉袍完全扯开,再将如一只白羊似的她牢牢按在了土炕上。
此时府中老管家忽然撞开了门,冲了进来。他面色灰白,四肢抖如筛糠,向玉大善人颤声道:“老爷,大事不好!后厩里养着的一匹马不知被什么东西吸干了全身鲜血,死得惨不忍睹啊!这……这府中有妖孽……”
女子听了这句,全身猛然一僵,然后眼中涌出泪水,却更加猛烈地挣扎起来。
张屠户虽然欲令智昏,倒也真不敢杀人,而女子的挣扎终也是敌不过他一身蛮力,被压伏下去。望着她无助挣扎的小脸,以及细嫩白净的脖颈,张屠户直是喜爱到了极致,竟然伸出肥厚的舌头舔了下去。
女婴忽然轻笑一声,竟然开口道:“就叫玉童吧。”
张屠户只觉顶心发髻上传来一道不可抗拒的大力,将他的头慢慢提了起来。他正欲|火上冲之时,有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不由得怒火狂涌,咆哮道:“哪个孙子敢来打搅你家爷爷好事?”
张屠户一抬头,猛然倒抽一口冷气,只见那已卧床一年的青年书生竟然坐了起来,眼中闪着幽幽的青光,一只看上去绵软无力的手正抓着自己头发。看他那单薄样子,无论如何也与自己感受到的大力联系不到一起去。那青年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森森鬼气,青幽幽的一双眸子实不似生人所有,那一身非人的大力似也在证实着这一点。张屠户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还是有些敬鬼畏神,不禁颤声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玉大善人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耳边老管家的声声呼唤方将他的魂魄给唤了回来。
青年手一抖,长声惨叫中,张屠户肥大身躯砰的一声撞穿柴门,飞出了屋外。那一百七八十斤的身子,在青年手里,就似是一块破布一样,说丢也就丢了。
门外扑通一声重响,紧接着就是张屠户杀猪一样的嚎叫。过得片刻,才传来张屠户恨恨的声音:“孙果!有种你就在这里等着!”
玉大善人宁了宁神,将丫环老妈子们挥手赶出屋去,向老管家道:“玉财,你跟了我有多少年了?”
那女子本是惊得呆了,见他吐血,这才回过神来,猛然哭出声来,扑过来叫道:“相公!你终于醒过来了!”
青年书生眉头皱得更加紧了,本想将女子挥开,但想了一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先不忙哭,我既然醒了,就不会再沉睡。方才那人唤的是我吗?你又叫作什么?”
已是开春时节,北地幽冀各州尚是朔风劲吹,长江两岸早已遍染新绿。
青年书生双眉几乎锁到了一起,喃喃地道:“怎地还是孙果?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苦思冥想之余,他又打量一番周遭,家徒四壁的草舍,空空如也的米缸,女人清秀的面容、细嫩的皮肤、瘦弱的身躯、破烂的棉衣以及布满老茧的双手,似乎都在诉说着过往一年是多么的艰辛。看她的容貌身段,显然年少时是不曾缺过衣食的。眼前所见的一切,悄然间,在孙果心头坠上了一颗小小的石块。
玉大善人点了点头,拍了拍老管家的手,向女婴一指,道:“不管她是什么,玉童都是我玉某人的亲生女儿,我一定要将她养大!从今天起,她要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这点耗费我玉某人还受得起!还有,从现在起内外府隔绝,下人们不许互相走动,谁也不许把小姐的事说出去!对了,给老二捎一封信,听说他在北莱山上立了个寨子,拉起了四五百号人马。便让他派几个得力手下过来,哪个下人敢多一句嘴,就……”
青年书生眯着眼、逆着阳光向外望去,只见房外围了七八条壮汉,手中各执棍棒草叉,一个个满面横肉、相貌狰狞。这些都是张屠户的族人,一起过来寻仇滋事的。远处已有不少围观的村人,但畏惧了这群人的凶蛮,都远远立着,不敢过来。说起来顾素水也是顾家长房的女儿,只是为着孙果与顾家断绝了往来,那些顾家族里的人,都不愿为她招惹上张屠户这等泼皮无赖。
眼见同族中的兄弟不敢出头,顾素水面色苍白。孙果冷笑一下,站起身来,就待出门。她望了眼孙果前襟上尚未干涸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平静地道:“相公,你身子弱,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我来应付吧!”
老管家心领神会,挥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玉大善人点了点头,令玉财也退出房去,再向女婴望去时,见她已睡得熟了。只是精巧的小嘴角上,慢慢渗出一线血丝来。
见女子向自己跑来,走路仍不利落的张屠户大笑道:“莫非刚才事没完,你还想跟俺续个姻缘不成?”
他笑声未落,眼前忽然一道寒光闪过,一柄菜刀已当头斩下!张屠户大惊之下,就地打滚,这才堪堪让过一刀!顾素水口中咬了一缕秀发,挥刀又斩,手腕却被人轻轻握住。那只手苍白纤细,力道却大得无与伦比。她转头望去,却见是孙果。
眼见女婴头下脚上,就要摔落在青石地上。地上虽铺着厚绒地毯,可是她才刚刚出生,脑门都是软的,哪里禁得住这样一摔?一众下人们只顾得惊惶失措,又有谁敢来救一个刚生下来就能口吐人言的女婴?
但他刚冲上一步,便见那根木柴在眼前急速扩大,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便绽裂开一片血光,随后是天旋地转,黑暗也扑面而来。
木柴并不如何坚硬,但也有鸡蛋粗细,青年书生随手挥击之下,木柴端正抽在张屠户堂弟脸上,前半端竟然完全爆成木丝,可见这一击力道如何之大!
第二日天方蒙蒙亮,小镇中居民便已晨起,出门的人都是一声惊呼!在这冬未尽,春方来的时节,满镇的桃树竟然一夜花开,而且结了累累果实。只是那些鲜亮中透着紫红的诱人果子,分明是李子!
张屠户堂弟仰天栽倒,脸上血肉模糊,已可看见森森白骨,一只眼珠也被打得吊出了眼眶。
孙果皱眉自语道:“竟然断了?看来这身体果然是久病未愈,虚弱得很,用不出精妙力道来。也罢,就换根结实点的。”他丢下手中木柴,俯身捡起张屠户堂弟手中的木棒。
小镇上桃树结李,一夜花开的奇事,便再也瞒不得人,消息逐渐向四面八方传了开去。
孙果一声冷笑,手中木棍轻飘飘地飞起,只得啪啪啪啪击肉碎骨声不住响起,数息功夫,七个张氏族人也尽数倒地,与先前的张屠户堂弟滚作了一团。倒地的人或手或腿,皆扭曲变形,只有惨叫滚动的力气,一个都站不起来。
围观的顾家村人哄的一声,惊叫不已。这孙果莫非是被妖魔附了体,怎地就在这让人不及眨眼的功夫,七八条壮汉就都被打断了手脚?
玉大善人虽然吓得不轻,可见女婴性命危在旦夕,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力气,竟然身躯一扭,一只白生生的手掌竭力向前探出,居然赶得及,堪堪垫在了女婴头下!
张屠户杀猪般的嚎叫完全压不住木棍落身时发出的闷响!孙果耐心而细致地将他四肢一寸一寸击碎,击烂,直至最后,方才一棍捣在张屠户下体,用力捻动,直到将他裆部那话挤得稀烂,方才停了手。
孙果抬眼向围观的顾家村人望去,微微一笑。一众村人早被眼前的血腥吓破了胆,孙果这一笑,在他们眼中无异于阎王相召,于是哭爹喊娘,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散了。
转眼之间,小姐已然满月,只是她已长得如七八岁的孩童大小,哪有半分刚满月的样子?
顾素水全身一颤,道:“你是……相公?”
“我是孙果。”孙果如是道。
玉童满月当日,有两个游方野道士来到玉府门外,口称府中妖气冲天,便要替此间主人除妖解难。玉大善人闻听此事,亲自将两个道人迎入府中,好茶好酒,奉为上宾。只是两个道人方才落座,十余如狼似虎的壮汉便一拥而入,醋钵大的拳头如雨落下,转眼间便将他们打得出气多,入气少,然后牢牢缚了,装入两口大萝筐中,挑入北莱山中,寻个无人处悄悄埋了。
看着她执著的面容,孙果心头有些沉甸甸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这在他前世修行数十年中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他眉头越皱越紧,暗忖道:“怎么会这样?如此一来,我还怎么走得了?”
“母女?”玉大善人闻言一怔,面上喜色登时去了三分。过不多时,丫环便抱出一个女婴来。只是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一望而知长大了必定是个大美人,玉大善人面色这才算好看了些。他倒没注意到,这女童的相貌其实与他大不相同。
他仰头向天,感受着苍茫大道中的渺茫气息,片刻后又望向女子,暗叹一口气,在心中道:“这具身体灵脉不错,只是太弱了些,还得温养些时日吧……”
凭着这个不怎么说得过去的借口,孙果便留了下来。前三月将这副新皮囊涤尘埃、筑道基、养元气,三月后便在地方行走,广交名绅乡官,称自己为清元真君梦中授以仙书,通晓神仙之道。起初众人多有不信,孙果便为人祛病施药,药到病除,于是乎乡人捧为神仙。
此时玉童眉目如画,坠星眸、点朱唇,体态婀娜,未语先笑。身上只一袭鹅黄轻衫,便衬得盈盈一抹纤腰似在风中飘摇。这分明是一个初长成的二八佳人。直到玉童行到面前,口称少仙,那青年才自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匆忙施礼,手忙脚乱中却不慎将手中宝剑掉落于地。
孙果前世贵为国师,揣摩上意驾轻就熟,把握这些为官之人的心思,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于是秋去冬来、复又春暖花开时节,孙果早已名声远播,道上大员,十有三四收为记名弟子。这期间自然有些修道之士眼热他的权势,找上门来论道。打发这等七八流的修士,自不在孙果话下,谈笑间就将对方道法破得干干净净。于是在那些地方大员眼中,孙果连面上的几颗痣都似有了仙气。
至于张屠户,初时仍有些不忿,族中有些泼妇还会上门叫骂。只是孙果手段极辣,不论来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一律打断四肢了事。在这偏远地方,这类宗族仇恨多是通过械斗解决,张氏宗族中壮年男丁都被孙果打残,这才想起报官告状。奈何当时方圆百里内乡绅地官都成了孙果领先,其后孙果势力更是愈加庞大,张屠户一族畏惧起来,终于举族远迁避祸。
玉童掩口轻笑,道自己秉天地灵气而生,欲寻大道,却苦无入道之门,今日上天将少仙送来,便是要提携小女子,引领小女子得入大道之门了,还请少仙不吝指教。
夏去秋来,风意渐凉,孙果虽然心有牵挂,但终觉可以抽身而去。上路那日,顾家村渐行渐远,孙果心中却是越来越重,毕竟此去九死一生,不知是否有命回来。
直至顾家村与村头立着的纤弱身影消失在山的那一侧,孙果方长吐了一口气。于修道之士而言,这一年多点的尘缘也就是一次道左邂逅而已。
玉大善人见女婴安然落地,这才算松了一口气。这口气一泄,周身上下登时剧痛传来,痛得他大叫连天。原来方才那一番动作,却不是他这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大老爷能够做得出的,只这么一下,就扭伤了三四根筋不止。
※※※
那日纪若尘率先自玉台跃落,跌向无尽虚空。一出玉台,登时又是一番不同世界。
玉童来去甚快,出门不过一盏热茶的功夫,便已回了玉府。至于那俊美青年,此时早成荒山中的一具干尸。玉童甚至连他姓甚名谁,师承何处,都不知晓。
每一瞬间,都有无数画面扑面而来,又穿身而过。那一刹那,数不尽的欢笑悲泣便涌入他的神识,不知有多少人、多少事物的生灭衍化就此刻印在纪若尘神识之中。他几乎分不清孰为真、孰为幻,仿佛才跳出玉台,便已转世轮回了千万遍一般。
若是换了意志稍薄弱些的人,恐怕早就迷失在这无穷无尽、真幻难分的体验之中。不过纪若尘心志本就坚毅,于苍野中吞噬无数鬼灵幽魂,早接触过无数魂识中的记忆。又曾在神游之时,更将方圆数十里内一切变化皆收摄于心,眼前海量记忆体验纷至沓来的情况,并不如何令他震惊。
转眼间已是玉童百日之期。这一天并无特殊庆贺,也无法如寻常人家庆贺。这个日子,只是在玉大善人心里而已。这日午时,玉童来到了玉大善人书房,还未等她开口,玉大善人便叹道:“你这便要离开了吗?”
纪若尘是在飞坠着,但又似不是。有时山川云峰与他一同坠下,在他眼中,这些气象万千的山峦就是静止不动。又有时万千景象如瀑而下,比他下坠速度还要快得多,由是在他感觉之中,自己反而是在冉冉上升。
于是纪若尘心中一动,忽然想起:“难道自己是升是坠,并不在己,而在天地万物不成?”
下人们定下神来,这才一拥而上,将玉大善人扶起,但均不敢碰触女婴一下。玉大善人环顾一周,细目中闪过一丝杀气,冷道:“这个……玉童乃是我玉某人的千金,今天的事,你们哪个敢多嘴,泄露了一字半句出去,可别怪我玉某人翻脸无情!”
转瞬之间,又一重世界扑面而来。纪若尘心念运转如电,在无法言喻的短暂刹那,已看清向自己飞来的是一座华美恢宏府第,一间偏厅中燃炭薰香,暖意融融。厅中列着三席,两女一男三个童子正端坐席后,朗朗诵书。厅中一个中年文士,手捧圣贤之经,正来回踱步,检查着三个童子的功课。这三个童子个个眉清目秀,衣饰华丽,显然家世不光富庶,而且显贵。
书厅迅速在纪若尘眼前放大,就在他思忖着此次要经历这三个童子中哪一个的荒淫人世时,却见那中年书生的清瘦面容端端正正地冲来!
玉大善人嘴角牵动,问道:“你要到哪里去寻主人?你那主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转眼间,那书生的面容已在眼前,依过往经历,这书生该如一阵清风拂面而过,将过往未来经验体会灌注在纪若尘神识之中,但就在两人要相接的瞬间,那书生忽然面露骇然之色,而纪若尘心中也油然而生一种不妥之感!
只听砰的一声,两人已撞在一起!那书生一声惨叫,而纪若尘也是一阵天旋地转,头顶传下剧痛,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玉童笑道:“主人的事,你最好是不知。我只能说,此行要去洛阳。”
纪若尘双目骤开,瞳中星光闪耀,仍是一片淡淡虚影的右手探出,一把将面前哼哼叽叽的中年文士一把提到面前。
此时看得仔细,这中年文士面相生得堂堂正正,双目细长,眉若利剑,面色如玉,骨骼宽大,颇有清奇出尘之意,实有那么二三分人中龙凤之相。只是刻下被纪若尘提在手中时,他面上满是惊慌失措,双手舞动,口中咿咿呀呀的叫也叫不出声来,哪还有半分读书人的风骨在?
那女婴只哭了两声,就收声不哭,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个不休,打量着玉大善人。眼见这女婴如此诡异,玉大善人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院中的下人们也觉察到些许不对,似乎风骤然冷了起来。一时间,整体庭院中都静了下来。
纪若尘且不理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周围。二人相撞的瞬间,场景又有所变幻。这里从格局上看是个偏房,但也是套间,内为卧室,外面是个不大不小的厅堂。厅中摆放着一张八仙桌,另有两栅阁架,上面押放着些瓷器书册,看上去颇为雅致,内外间之间还摆着一张便床,这是使唤丫头睡的床。再看卧室中的摆设,桌案上放着文房四宝,床上也是细帐绢被,这可是上等人家老爷才能用得起的摆场,一个普通的西席先生,最多也就是纱帐布被,主人家再怎么高看了,也比不过管家去。要知道再大户人家的管家,也仍是个下人。
看了这套房间,纪若尘心中便有了分寸,看来这没什么风骨的中年文士定是有些过人之处,不然也不会有待遇了。别的不说,单看那使唤丫环的床,就知是个可以侍寝的。
玉童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她刚踏出书房,忽听玉大善人连叫数声等等,便立定脚步,转过身来。玉大善人手中提着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奔了过来,将包裹塞入玉童手中。那包裹沉甸甸的,玉童打开一看,见里面放满了金银。这包裹包装精细,显然是早有准备,绝非临时起意。
这文士如此光棍,倒令纪若尘有些意外,于是微笑问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他这一笑,当场却将那文士吓得面色发青,显然那文士年纪一把,胆子却是极小的。不过或许是圣贤书读多了的缘故,他镇定功夫还算不错,定了定神之后,吸一口气,养神于胸,而后铿锵答道:“我姓济,名天下,字尽知,取天下之事,无所不知之意。”
玉童心中微动,本想说我哪需金银?可这一句话怎么也出不了口,便提了包裹,飘然远去。
济天下昂然答道:“我已破万卷书,行万里路,天下这事,如何不知?”
纪若尘微笑道:“书中得来终觉浅。就算破万卷书,哪能穷天下事?那书中未载的,你又如何得知?”
入夜时分,玉大善人惊魂初定,心中记挂着女儿,便又向东厢房行去。还未到房门前,便见服侍女儿的老妈子一脸惊慌地冲了出来,差点撞在他怀里。
济天下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气势磅礴,却又含而不发,整个人登时显得高大几寸。纪若尘仔细一想,这济天下话中所言,倒的确是至理,不由得也对他高看了几分,当下手上一松,将他轻轻放落,问道:“济先生果然有才。只是不知这里为何地?”
济天下一落地,脚登时一软,险些摔倒在地,退后数步,扶了个花架,这才站稳。这副窝囊模样,与方才的气势沉凝、不动如山实有天渊之别。
※※※
纪若尘便又问道:“本朝又是哪朝?”
济天下面上讶色一闪而过,便正色道:“本朝天子姓李讳隆基,别号明皇。”
河北道,太原府,顾家庄。
济天下吓了一跳,慌张四面一望,见房中无人,方才压低了声音道:“你这称谓那可是大不敬,要灭九族的啊!本朝杨妃艳冠天下,乃是明皇的心尖肉,这等事天下皆知。这个……神仙自上界来,不知这个也属正常。只是不知……那个……上仙何时回府啊?”
说到最后一句,济天下期待之意溢于言表。
“何事如此慌张!”玉大善人面带寒霜,厉声喝道。
济天下面色数变,又问道:“本朝幅员辽阔,未知上仙此来想去何方?来此界又为何事?”
纪若尘安然在房中太师椅上坐下,端起旁边几上的茶杯,轻啜一口,闭目细细品起茶来。他此刻形体仍是九分虚,一分实,望去只是模模糊糊的有个影子。那一口茶,化作一条笔直碧线,自喉中直落腹中,然后化作一团碧雾,盘旋不休。
草房不大,中间砌着土炕,炕上卧着一个面色青白的人,看样子颇为年轻,只是闭目不起,似在沉睡。草堂中极为简陋,但床被衣枕均浆洗得干干净净,屋中颇有一尘不染之意。
好不容易,纪若尘方张开双眼,道了声:“好茶!”
济天下不知如何接口,只得连声称是。
这日午后,难得是个艳阳天,阳光将薰薰暖意洒入室上,令这间破败草堂也有了一丝生气。
说到此处,纪若尘双瞳中碧蓝群星微微一亮,悠然道:“这件事,便是送李隆基与杨玉环归西。”
哗啦一声,架住济天下身子的花架轰然倒塌!
距荆州城百余里处,有一座小小集镇依河而建。小镇黛瓦粉墙,青石铺路,搭木为楼,植木成荫,十分的素雅洁净。镇东首有一座颇有气势的宅院,占据了两街之间方方正正的一整块地,乃是镇中首富玉大善人的宅子。
纪若尘伸手一托,右手变成丈许长短,轻轻扶住了济天下,微笑道:“先生何必如此惊慌?”
济天下苦笑顿足道:“你你你,你将这等大图谋都说了出来,哪里还由得我不从吗?助你是死路一条,若是不助你,你又焉有不杀人灭口的道理?”
片刻之后,她将一碗稀薄的小米粥端到床前,将床上人扶起,慢慢喂他喝下。那青年男子慢慢喝了,双目却依然紧闭,仍是神志不清,只有进食的本能还在。
“先生清楚就好。”
济天下便也横下一条心,向纪若尘道:“不知你只是要我听命于你呢,还是要我全力投效?”
女子服侍他吃过,自己将干菜树皮煮成的东西胡乱吃了几口,便提过一只木桶,准备出去提水。只是看她那婀娜弱小的身子,也不知能不能提得动这么大的一桶水。
说到了关键问题,济天下气势顿升三分,道:“这当中自然有分别。若要我全心投效,无外乎君子爱财四字而已。”
纪若尘似是有了些兴趣,道:“你既然自诩君子,又要这银钱何用?”
玉大善人心头一阵大跳,拎起衣襟,忙冲进房去。一进门便见大床上只躺着女婴,正望向他笑着。女婴眉目如画,已依稀有了三分绝世佳人的模样,只是那身体……却是比下午方生出来时大了不少,至少长出一个手掌的长度来。
纪若尘淡道:“你还敢与我要钱,就不怕丢了性命吗?”
济天下昂然道:“只要随了你,早也是死,晚也是死。既然迟早都是一死,何不做个饱死鬼!”
她头也不抬,冷冷地道:“张屠户,你又来做什么?”
济天下眼中透出喜色,脸上仍努力不动声色,沉声道:“以吾之才,月规两百两并不为过。”
纪若尘不禁菀尔,道:“一百五十两。”
那张屠户在村中虽是外姓,但家族中也有兄弟七八个,平时好勇斗狠,寻常人多不愿招惹他。听得那女子这一问,张屠户咧开大嘴笑道:“我来看看大妹子家里缺点什么没有?你那病鬼相公还没死吗?”
纪若尘听得“贩夫走卒,帝王将相,各有其价”几字,细细回想了数遍,双眉一扬,微笑道:“那就二百两吧。”
济天下大喜,长揖到地,道:“多谢纪少仙!”
一股寒气自玉大善人心底升起,他强作镇定,向左右问道:“她都吃了些什么?”
就在此时,偏厅的门忽然打开,一个六七岁、粉妆玉琢般的小女孩冲了进来,叫道:“济先生,你昨天出的对联我对出来了……啊!”
小女孩穿着缎底软鞋,走路轻盈,脚下无声。济天下一介书生,六识与常人无异,纪若尘亦正是心神激荡之时,一时不察,就这样让那小女孩闯了进来,将纪若尘瞧了个真切!
张屠户眼尖,眼珠一转间已看到灶台上放着的木薯,当下笑道:“看来你那堂弟又接济你了。当初你从顾家离开时,可是说过再不受顾家一米一线吧?怎么,现在却忘了当着全村人说的话了吗?是不是不收这些东西,你那死鬼相公就要饿死了?”
纪若尘此时虽仍是一片虚影,但身体发肤俱全,一切皆是依照人间最后时刻塑就,只是没有考虑衣饰。
饶是纪若尘苍野纵横十载,斩杀过万千魔灵,这一刻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答。小女孩儿生得极漂亮,又有一种天生的钟灵气息,倒让他有些下不了手。不然的话,别看他此时还无实体,但一口九幽熐炎吹出,也能轻轻易易地焚了她的三魂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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