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第四章 苦心若何
这样轻淡的语气,仿佛只是随手弃下一缕轻尘,而不是他曾经为之付出过无数心力,即使结仇满天下,即使与所有下属生出隔阂也不能放手的人。
他继续向前走去,冰冷的语气、冰冷的步伐、冰冷的背影,那一身雪样寂寞的衣袍,如同他腰间的剑锋,冷入人心。
园中的其他人,静默地旁观这一切。那个风仪绝世的男子是个妖孽,是个祸胎,他让他们的主人行止失据,他让他们的主人结仇于天下,巴不得他死,恨不得他走,却谁也料不到,主人的主意,改得这样彻底决绝,那人走得,这般轻描淡写。
天地广大,红尘万象,似乎无所不包,却又似乎只余那清宁的脚步声,清晰地敲响在每一个人心间。
只是,这世上,也只有那个混蛋敢于当着他的面说:「其实你和我,都不是什么当皇帝的料……」
他慢慢袖起双手,是啊,正确的事,不一定是该做的事。可有的时候,纵然明知是错误的事,却也不能不做。
他低下头,慢慢伸开一向只懂得握剑的手掌,在阳光中徐徐握紧。
性德这个人,即使失去武功,也依然太过强大、太过传奇。宁昭对这里的监视从没有放松过,他绝不会愿意,楚王身边,重新得回这么一个莫测高深的帮手。
宁昭,从来都是一个最懂取舍,最能衡量轻重之人。
卫孤辰静静止步,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必回头,他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敢于追过来的,只有余伯平一个人。
卫孤辰仿似漫不经心地补充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余伯平同样沉声应:「是。」只是神色渐渐黯淡下去。
然而他什么话也不多说,只沉声应道:「是。」
卫孤辰一直背负双手,孤独地站在小园的一角,沉默地静立着,不回头、不开口。他只是抬头,看浩浩苍天、悠悠白云,如此广阔的天地啊……
耳边有淡淡清风,树叶轻轻摇曳,还有那不紧不慢的步伐,不觉迅疾,亦不显迟滞,那个人,永远都这么冷静理智、冷漠从容,谁能相信,他选择的人,竟是那样一个混蛋。
然而卫孤辰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向性德走去,然后毫不停留地与他擦身而过:「我已让赵承风在外面等着,由他为你指路,把你带到楚王的行宫附近。」
卫孤辰忽然轻轻微笑起来,是啊,他当然不是当皇帝的料,他比谁都清楚,他身边的人,又有谁看不出来,只是没有人敢说,没有人能说,没有人愿说罢了。
「我虽然知道,哪个答案是对的,却也未必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卫孤辰自嘲般微微一笑,凝眸深深望了性德一眼,淡淡道:「你回去吧!」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起点已经记不清了,终点却还遥不可及。生命中所有的美好,一一消逝而去,身边只剩下呼啸的寒风、空寂的天地,终竟是……终竟意难平!
脚步声已杳不可闻,他不必回头,灵识知觉便能一直锁定在性德身上,随着他出园,随着他远去,清晰地在长街里,无数的脚步、呼吸、言语、呼喝中,辨别他的去向和踪迹。然而……即使是以他的武功,力也终有穷尽时,那仅存的声音终究也渐渐微弱而消逝。
然后,性德便没有再等待,举步向前走去,步到小径尽头,步出院门,穿过一重重门户,离开这座曾软禁他很久很久的园林。
既已不能回头,不愿回头,又何必牵挂,何须回头。人生于世,有的时候,纵然明知握住的必是虚空,却终是不能不尝试去伸手、去握拳,去期盼拥有什么。
「带上几个人,快些跟过去,沿路保护他,直到行宫前为止。」他语气淡淡,看似漫不经心地吩咐一句。
他的步伐没有半点停顿,也不会有丝毫迟疑和留恋,正如同那迳自站在孤园之中,仰面望浩浩苍宇的男子,从头到尾,不曾回头,多望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一眼。
但只要能护https://m?hetushu?com?com着性德到了容若身边,以如今秦楚两国的关系,宁昭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好再对性德出手了。
其实也不需要怎么护着,只要派出人去,摆出坚决保护性德到底的决心,宁昭就该知道,想要制造一场,所有人都知道,却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指使的暗杀或绑架,就等于是和他卫孤辰正面翻脸了。
回到小园,卫孤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性德安然立于骄阳之下的身影。他的眼神明澈纯净,却分明有着不可动摇的执着。而他,在自己面前,很明显,连一丝掩饰这种关切的意思都没有,只可惜关切的对象,不是自己。
淡淡交待完这句话,他便迳自往自己的居所而去。
看到他那冷峻的神情,人人都知道他此刻心情极度不佳,一时谁也不敢上前跟随。只有余伯平,略一踌躇,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追了过去。
谁也不曾留恋于谁,谁也不曾说一句珍重、道一声别,仿佛从来只是陌路。
「让他来见我吧,他等了这么久,也算有诚意了。」卫孤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般,淡淡吩咐道。
这突然而来的一句话让余伯平微微一怔,但立刻恢复平静,沉声道:「是。」
谁也不想说话,谁也不知道该有何举动,人们只是沉默地遍布于庄中各个角落,无声地注视着一个风华天下无双的男子安静地一步步走出他们的世界。
余伯平眸中乍现惊痛之色。
「董嫣然让赵承风转告我,园子里有内奸,这个时候,除了你,我不敢信任任何人。」卫孤辰依旧只是淡淡说明。
就连性德这样冷淡的性子,眼神也微微一动,凝目望来。他依然没有说话、没有发问,但这样的姿态、这样的神情,便是一种等待,等待他解说,这一场所谓的决斗到底如何终局,他最后的变化又是因何而来。对性德来说,便是这样一种等待解释的姿态,都已是无比难得。
这些年来,他们急于扩张势力,宁昭又是个极英明的君王,要说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迹,没有派人潜入他们的组织,连余伯平自己也不信。但如今在庄中齐聚,并参与最高决策的,都是这么多年艰难困苦,生死相依,无数次血战,无数回拚搏,共同渡过无尽岁月,靠着相同的梦想和希望,彼此依靠着生存到如今的老同僚了,如果连他们都已经不可信任,却又叫人情何以堪。
他乍闻此言,已觉心伤情伤,眼前这么多年来,成为所有人希望的寄托,明明有一身天下无双的武艺,纵宁昭倾举国之力也莫可奈何,却因为他们而不得不按捺不发,在黑暗中偷偷存活,不敢光明正大,酣然血战的卫孤辰,又是什么样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