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第八章 孤辰剑寒(第1/2页)
安乐强提精神,大声回应:「我说过,你不要小看我们秦人,我们也是以骑射为立国之本,就算是女流,也不至于柔弱不堪。」
为什么这样执着,人死不可复生,为什么这般不能舍弃,已逝去的人,见不见这一面,很重要吗?为什么这般看不开,那薄待她的兄长,一个人痛断了肝肠又如何?重臣如宰相、亲近若皇后,也不过尽过当尽的礼数,哭过拜过,也就罢了,为什么她,就是不愿在这时候放弃。
「我知道大部份皇宫都会有密道,而密道的存在是为了保护至高者在危急时可以脱逃,所以密道离身分最高的人,应该不会远。而皇宫中,地位最高的就是皇帝与太皇太后。大秦皇帝为防备刺客,住处一夜三迁,根本无法固定,如此一来,密道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太皇太后的慈昭殿中。我在机关上造诣不低,只要让我进了慈昭殿,又没有旁人干扰,就能很快地查出密道所在的位置了。」性德淡淡地解释,眼神却遥望天边夕阳,那血色的夕阳,在暮色中,沉沉重重,直压人心,天地间,疾风浩荡,高天上,竟隐有乌云四合,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性德没有说话,这个身为公主,却可以真诚对侍卫道谢的女子,这个受尽辜负,却终究不肯负亲人的女人,这个生来娇贵,而今吃尽苦楚,却丝毫不悔的女子。
他就这般怔怔望向远方,任快马载着他,急驰皇陵。
「怎么了?」楚韵如也被惊醒过来:「做恶梦了?」
对于楚韵如盲目的信心,容若不知该说什么,好一阵子,才苦笑着道:「我是不是很可笑,明明知道,性德他比我本事无数倍,明明知道,没有我在旁边拖累他,他想做什么都会很自由,可就是忍不住担心。」他摇摇头,轻轻叹道:「他虽神通广大,毕竟已经失去了武功,更何况,现在的大秦京城,只怕才是真正的危机四伏,一触即发呢!还有安乐,虽说以她的身分,不易出事,但现在那边局势只怕极之复杂,万一……」
容若低下头,半晌才道:「从来没有哪一次,我明知道我的朋友在危难中,可是我却只是什么也不做地等。我明知道性德要做的事很危险,却还是由着他一个人去了,我……」
「你不认为,让他安心去做他想做的事,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吗?」楚韵如微微一笑:「试想,如果你硬要跟他在一起,只怕就算他心中不安,也宁可亏负了旁人,什么也不做,也要尽量保证你的安全吧!」
楚韵如也不开口劝他,只是微微一笑,自旁边拿了件厚实的衣衫,为他轻轻搭在身上。
也许是心境过于不安,夜梦惊醒之后,虽说有楚韵如多方劝慰,容若终还是难以再次入睡。披了衣裳起来,便到甲板上去散步。楚韵如知他心境不安,便也由他去,并不相拦。龙船之上,自然密布侍从与宫人,远远地见着容若,就被他抬手放在唇边,做势止住了行礼参拜的动作。又见容若挥挥手,便都知机地远远退开。
二人见他到来,也不拘束,草草施过一礼便算。
宋远书莫名其妙道:「我与他有什么交情,担心他做什么?」
容若苦苦一笑,微微垂眸:「你们会帮他的,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楚国也一定会的。」
他说来有趣,陈逸飞听得也不觉一笑。秦楚说是姻亲,暗中勾心斗角之事,数不胜数,彼此耳目刺探,这也算是最平常之事了。这一路行来,秦人和楚人都是一有机会,就会偷听偷窥对方,也同样,周密小心地防备对方偷听偷窥,当然,表面上,彼此还是和气亲热如同一家的。这等游戏的规则,双方心中都是雪亮,只要不扯破脸,大家也就打着哈哈,你好我好大家好地过去了。
陈逸飞见自家皇帝一副灰溜溜如霜打的茄子般的样子,不觉眉头轻皱,低唤一声:「陛下。」
容若欢呼一声冲过来:「陈将军,你真是个大好人。」
可惜,他这等悠闲的批判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容若一把抱空,就把目标转移向他,笑咪|咪冲过来:「宋大人,我知道,你也是个面硬心软的好人。」
龙船旁的护船上,几处船舱的窗子被人没好气地掀开,在看清疯狂大笑的人是谁后,不得不忍气吞声低低唠叨一句:「皇帝也会发疯。」就把窗子再次关上。
「这这这,国家颜面何存,就是臣子们的面目也不知道放哪儿去!」
内府的官员面露凄凉之色,想必是为他们美丽的公主担足了心事。
那少年笑着叫着,追逐着他的臣子,看着他的文臣武将狼狈逃窜,全不在意是否在别国人面前脸面尽失。
大秦国太皇太后的陵墓从占领雁国之后,就开始动工修建,至今已十余年。陵墓之豪华壮观,肃穆威严自非寻常可比。陵墓四周依皇家最高规格建筑的宫殿也绝不逊于皇宫中的殿宇。皇陵所在,四周多有高耸入云之青山密林。方圆百里,皆为禁地,百姓不得砍伐树木,捕捉野兽,以免惊扰地下至尊之人的安睡,影响天地苍穹之灵气。
当宁昭亲自扶灵而来时,更是带来了大批身为天子亲卫的御林军、护卫皇城安全的禁军,以及保卫京城的虎豹骑。这几批大秦国最精锐,最高贵,装备也最好的军队,与原皇陵驻军合兵一处,把整个皇陵重重护卫,一排排的岗哨布下来,竟是连只蚊子也别想飞过了。
遮天的营帐、连天的军马,可是在这安静的夜里,不要说人,连马声都听不见。
然而,并不是有足够的努力,就一定可以为他们的君王拦住所有可能的危险,至少,他们拦不住卫孤辰。
那是一重极广大的极宽阔的殿阁,所有奢华的装饰,和桌椅摆设全部去除,只余素白的灵堂、沉默的棺木,以及棺木前长跪的身影。
卫孤辰静静地望着那个悲伤的帝王,上一次相见时,他还是个大孩子,为了保护妹妹,而伤害自己的身体。那样稚弱而无助,让人只记起他是个可怜的,不能保护亲人的孩子,而无法把他当一个皇帝来仇恨。而当自己意识到,也许他是个最可怕的敌人时,却已经再没有机会见到这个人了。
多少次悄悄遥望金銮殿的方向,计算着这位明君每日必然出现的上朝时间,然而,金銮殿前方的百丈平地,根本没有任何可以隐藏身形之处,纵然以他的武功,也无法不惊一人地掠过。而一旦被人发现,引发骚乱,皇帝随时可以在他杀到之前离开,面对着无数的秦人、无数的殿阁,他掌中纵有千般利,到底无奈的一声叹息。
凝神望向灵堂处,那年轻的帝王抬头仰望棺木,烛光映在他有些寂寞和悲伤的脸上,黯淡而无声。
没有更多的人了。殿外有百名侍卫禁军小心护卫,以大殿为中心,直至皇陵最外层是五千名最精锐的秦军,随时准备用生命保卫他们的君王。在殿内,共有十名最顶尖的大内高手,隐身暗处护卫帝王,除此之外,再无旁人了。
他的手按在剑上,心却如冰雪般冷静。他只需要一剑,没有人能阻挡他,只要他的剑出手,集这里众人之力,都不可能改变宁昭的命运。只要宁昭一死,他就转身全力突围,十名顶尖高手还远不足以困扰他,而五千精兵再强,只要他一心求去,这世间,就没有困得住他的重围。
然后,龙吟声起,剑已出鞘。
皇陵里,无数士兵抬眼处,纷纷发出惊愕的大叫,在正殿之内,每一个窗户,每一重门户,每一块瓦片的缝隙,每一根木头的连接处,全迸射出惊人的光华来,恍若是千个太阳,在那区区一座宫殿内,同时升起。
在听完董嫣然的来意之后,卫孤辰满脸错愕,惊异地望着董嫣然,看那神色,若不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便是容若的脑子有毛病。他不得不加重语气问一句:「决斗?我和容若决斗?」
卫孤辰皱了皱眉头,然后道:「好!」
然而,心中纵然存疑,她却并没有想要阻碍的念头。她想要保护容若,却从无束缚容若之意,容若的念头,无论多么荒唐,也无论她如何不解,纵然她不赞成,但也一定尊重。
她情不自禁抬起头,望着碧空长天,微微一笑。然后,在下一刻,腹痛如绞。
不,不要,不要出事,不要在这时!
有什么湿热的东西,顺着下体慢慢流淌,那么热那么热,足以烫伤女子水一般温柔的心。
她想要呼救,然而声音已破碎飘零。她想要挣扎,然而再无力挪动半步。
她的眼泪滑落下来,惊慌无助如任何一个普通的女人,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呼唤,有什么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护住?她张大眼,却看不清任何面孔,她张开嘴,却只得发出破碎的哀呼:「救救我的孩子……」
是我的错,是我一点点毁掉了你的生机,是我慢慢地逼你入绝地,我的孩子,是我……杀死了你!
「萧性德。」
性德一语不发,俯身探视。
看她凄凉神色,看她斑斑泪痕,连卫孤辰都不觉微微流露不忍之色。纵是铁石人儿,面对这绝代佳人的痛苦,多要伤怀起来。然而……性德的心,从来比铁石更坚。
梦中,或许有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在她身边玩乐不休,梦中,或许有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不断地唤着娘亲,梦中,或许有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梦中,或许有着她从来不敢想,不敢说,不能做出丝毫表示的许多期盼成真,所以,她静静地露出笑颜,神态异常安详而幸福。
卫孤辰凝视他的瞳孔倏然收缩:「她到底怎么了?」
性德淡淡抬眸:「我也许是神医,但从来不是神仙。」
「为什么?她不是一直在服用安胎药物吗?」
「一个怀孕的女子,连场恶战,既出入万军阵中,又与绝代高手
「性德。」容若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陈逸飞飞快往旁边一闪,躲过天下第一疯狂皇帝热情的拥抱,吓出一身冷汗。
宋远书冷哼一声,给他一个「你自作自受自讨苦吃活该倒霉」的表情。干嘛告诉这混蛋,让他多担心几天不好吗?想想我们,为了这家伙的任性妄为,吃了多少苦头,担了多少心事。
苏良大声喊:「公主,你还撑得住吗?」
宋远书吓得亡魂皆冒,连着后退三四步,差一点掉到江水里,惊叫道:「你,你,你,你别靠近我。」
寂静的深夜,寂静的江流,那欢然的笑声,飞扬而欣悦。
容若伸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我梦见性德出事了。」
几个尽职的秦国官员,不知发生什么事,手忙脚乱穿得衣歪襟斜,赶上甲板来,仰头看去,然后,有人震愕,有人惊呼,有人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连连摇头。
「一个皇帝,怎么能这样不顾体面,有失礼仪,竟要追着臣子拉拉扯扯,搂搂抱抱。」
楚韵如轻声道:「咱们都出了事,他也不会出事的。有时候,我真想不出,这世上能有什么人能让他出事。」
「怪不得那陈将军与宋大人整天沉着脸,有这种皇帝,真真是……」
有几个官员,低声轻轻议论:「这位皇帝该不会是好男风吧,否则岂有半夜三更,不管不顾,同大臣这样拉扯的?」
苏良不知为什么,又是心酸,又是敬佩,又觉得有些凄凉。那个皇帝和死去的秦国贵妇人,当不得这样的真情义,却又叫他一个旁观的人,莫名的伤心起来,人生于世,若能有这般真心相待的亲人……苏良想起自家的凄凉身世,早不知亲人在何方,更是既伤且痛。为什么没有亲人的人求而不得,有这样一个至亲的人,却又不知珍惜。
许漠天在旁听得又是有趣又是好笑,与别的官员不同,对于容若,无论做出什么不合情理的事,他都不会觉得太吃惊,只不过,遥遥看着他的平生劲敌陈逸飞,被他不讲常理的皇帝追得飞奔逃窜时,心情实在是说不出的愉快,几乎有点同情那位遇上这种可怕皇帝的老对头了。
他在船头负手而立,遥遥望着龙船上那荒唐而不可思议的一幕,这么静的夜晚,这么冷的江流,仿佛都因那男子快乐的笑声,而温暖热闹起来,那么响亮,那么自在,那么不受丝毫拘束的长笑,惊破一江春|水,惊动满江明月,惊得远处水鸟扑腾腾飞起,溅起圈圈涟旖。
他一字字地说,语速极之缓慢,忽的猛力抬手,用力往床头一捶。
隔得那么远,许漠天觉得自己分明可以看得清陈逸飞满头的大汗,听得到宋远书低声的咒骂。这样的君与臣啊……
许漠天不知道自己忽然而来的怅然是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羡慕又是为着什么。他只是隔着江流,隔着虚空,隔着明月,遥望那龙船上的君臣,略有些迷茫的想,还没有离开秦国,他们等的人,也一直没有赶回来,到底有什么事,能让他们这样高兴呢?
楚韵如低低惊叫一声:「你做什么?担心他,也不必和自己过不去。」
陵墓不但有庞大的地下陵窟殿阁,地上那一重重殿宇,也极之辉煌壮观。
做为皇家最重视的归宿之地,皇陵的殿阁亭台,不但广大舒适到足够做君王与百官拜祭之时的休息之所,而且,不管有无祭拜仪式,也总安排了重兵把守看护。
安乐不愿旁人为她担忧,纵是受尽颠簸之苦,却也强撑着无事一般,反大声问:「萧公子,我一直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慈昭殿的那个角落里有能直通到城外的密道。」
白天,将士们的明盔亮甲在太阳下反映出的光芒,简直让人睁不开眼,而到了夜晚,执戈而立的士卒数之不尽,明月下,长枪劲箭上,都闪着冷冷的寒光。
今年的春天,本来就莫名地冷,因着这些肃杀之气,又更加冷上了几分。
他伸手又想捶床,楚韵如轻轻按住他:「所以我们才很高兴,因为,你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容易冲动了,你已经能够冷静地思考,知道怎么做才对你、对他、对大家都好。只要你不在险境中,就算事情暴露,宁昭也未必敢做什么,相反,你要是回去了,才会成为每个人最大的拖累。」
在那夜风中飞扬的无数白幔素帐中,每个士兵都肃然而立,当值的军士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四下看顾,不敢有半点懈怠。休息的将士,也个个是枕戈待旦,身不解甲,连战马也都不卸鞍,只是小心地给马上好嚼子,马掌上垫些软布,以免发出较大的声音,惊扰了悲痛中的帝王。
虽然是在大秦国内,虽然天下太平,不虑有乱,虽然他们队伍庞大,理应无所畏惧,但天子离京,非同小可,他们身系帝王安危,上至将军,下至每一个士兵,都不敢有半点松懈。
容若苦笑:「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只是,想到性德在努力去做些什么,我却不能帮忙,不能给他任何支持,反而像逃兵一样,拚命和大家一起逃离秦国,我心里就……」
无数的秦军,把整个皇陵包围得密不缝风,但是卫孤辰却是比风更不可捉摸,无法追寻的存在。在这个寒冷的月夜中,他就这么无声无息,一层层穿过无数的秦军岗哨,冷眼看着所有的驻军依然警惕而小心地注意着四方动静。
在那无数的灵幡素旗鲜花供案之间,他仿佛也化做了这遮天蔽地的素白一部份,悄无人知地进入了正殿。
快马迎着急风的奔驰,夕阳之下,马蹄声响做永不停息的奔驰。
足以容纳千余人的广大殿宇里,却只寥寥数人。那一身素白,长跪棺前之人,那站在他身旁,低低说着什么的少年,以及四周黑暗处,影影绰绰的几个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
四周点满了极为巨大的蜡烛,这么广大的殿宇,竟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只是那些温暖的光芒,也驱不散天地间的寒气,只是那么明亮的光影,总是会不断跳跃闪动,让烛光下每一个人的身影都被拉得老长老长,不断地扭曲跳跃,形若鬼魅。
容若迟疑了一下,想了想,终于沉沉点头:「韵如,你说的是。」
知道他的容颜,知道他的习惯,知道他的很多事,却终是没有机会再次在近距离亲眼看到他。
多少次偷偷潜入皇宫,面对那无数的殿宇宫园,完全不知往何处去寻人,抓住的太监侍卫,没有一个人知道,一夜三迁,随时变换位置的皇帝会在哪里?
他伸手推开床前的窗子,江上冰冷的风立刻呼啸而入,他却恍若无知无觉一般,只静静凝眸去望那天边一轮孤月,良久良久,不言不动。
同楚国人的合作,不过是要求他们带走他身边每一个人,让他们安全地离开宁昭的势力范围,使他可以再没有任何顾忌地来一场惊世刺杀,同纳兰明的协商,也只不过是需要他提供宁昭最确切的行踪,一个可以让他有机会刺杀,而宁昭不至于有时间逃走的好机会。除此之外,他不需要更多,也不打算要更多。
卫孤辰在黑暗中有些冷,有些讥嘲地笑一笑,他流着皇子王孙的血,骨子里,却只是一个孤高的,倔强的,甚至愚蠢的剑客。
今夜的大秦国,风雨将至,注定了,血流遍地。
纳兰玉用同样忧伤的眼神望着宁昭,低声地唤:「皇上,你跪了快一天了,起来歇会儿吧!」
卫孤辰闭上眼,让灵觉向四面蔓延开去。无限广阔的空间,无限广阔的天地,每一朵花叶飘摇,每一颗露珠滚动,每一丝微风拂过,每一只虫蚁爬行,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容若轻轻握住楚韵如的手,眼神却一直遥望着那无限远的地方。
他可以感觉得到每一个秦军士兵强悍有力的心跳,强健有力的手足,他可以清晰地听得到殿内的高手们,一呼一吸之间,悠长的吐纳,以及不自觉间,在身体四周凝成的气劲。
卫孤辰在黑暗中冷笑,很强,但是,远远不够。
性德、安乐、苏良,你们一定要安全地回来啊!
他静静地看着宁昭,再看了看纳兰玉,之后,他沉心,定气,凝神,然后他的眼中心中,便没有了天,没有了地,没有了重重殿宇,没有了浩浩连营,没有了无数秦军,没有了数大高手,甚至没有了纳兰玉。
苍茫环宇,浩浩浮尘,一片虚空中,只有一个素白的身影,明定而清晰。
耳旁传来安乐真诚的声音:「萧公子,谢谢你,谢谢你支持我,保护我,谢谢你为我找到密道,谢谢你,为我抢到快马,如果没有你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只能什么也做不了,困坐在皇宫里痛哭。」
这一剑挥出,凝聚了他所有的精气神,凝聚了他一生的追求,一世的苦楚,所有的鲜血,所有的死亡,所有的奋斗,所有的渴望,在这一刻,都化作一道飞掠的剑光。
剑乍起,而满殿明烛,同时一黯。然而,殿里殿外,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世上最辉煌的光华。
容若走上甲板,却也微微一怔。极空旷的甲板上,所有的兵士早就散得老远,宋远书和陈逸飞并肩而立,面对江流,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
番外篇嫣然梦断
董嫣然受容若所托,向卫孤辰提出挑战要求时,自己都觉整件事匪夷所思。
容若见了不觉一笑,大步走近:「这么晚,睡不着的人,原来不止我一个。」
董嫣然也不觉心有戚戚,颇有同感地长叹一声:「是啊,决斗。」
「他要跟我决斗,以决定萧性德的归属?」卫孤辰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气还是笑。本来应该是一桩很严重的情敌决斗事件,可因为提出者是容若,却让人在气怒之外,最大的感觉,偏偏是好笑。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苏良嘴唇动了动,终于把想劝的话又咽了回去。这一路伴她回京,看她不顾疲惫,不理伤身,那样执着地赶路,若劝得动,早就劝住了。有时候也不能不佩服,这样一个柔弱女子,从昨天半夜,一直到现在,已是暮色四合,奔行了将近一天,不眠不休,甚至连水都喝不到一口,便是他这练过武的男子都觉有些疲惫不堪,更不要提一个柔弱的女儿家。然而,她始终是沉默着,一声不吭,也半点不歇地赶路。
董嫣然又是一怔,这决斗之议儿戏得只能让人联想到一场笑话。容若向卫孤辰挑战,便若蚊子向大象挑战一般,有哪个大象会正经八百接受蚊子的约战?她原以为,以卫孤辰的骄傲自负,根本懒得理会容若的胡闹才是,没想到,他竟答应得这么干净俐落。
心念动处,忽然想到萧性德的女儿身分,心中这才释然。容若必是料定如此,方才约战的罢。只是,天知道这一场决斗结果会变成什么?
宋远书待他走近,才没好气地道:「我们心忧国事,身在危地,旦夕难安,这么多日来,何曾有一夜睡好过,哪里比得某些人,牙床软枕安睡去。」
所以,她只略略沉默了一会,才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去把先生的回话转达给他便是。」
她从从容容告辞,转身走出厅堂。适时天高云淡,微风徐来,阳光灿烂温暖得不可思议。想到容若能从深深禁宫中脱身出来,想到只要大婚一过,也许容若就能返回故土,心情忽然异常地轻松愉快起来。
容若对这等讥讽之言,听而未闻,干咳一声,走过去与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深夜的江风,吹到身上,倍觉凉意,半夜起身,草草一束,也没好好扎起的头发,顷刻间被吹得纷纷乱乱,一如容若此刻的心境:「你们睡不着,是不是也在担心性德?」
那样深,那样重,那样可怕的痛苦,永远只会在人最快乐时以无情之姿降临,让人在毫无防范时,被伤得身心皆碎。
董嫣然猛然按住忽然抽痛的肚子,脸色在一刹那间惨白若纸,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恐惧,以至于在如此风清日暖的时候,她颤抖若瑟瑟寒风中的落叶。
他慢慢垂下眸,当她发自真心道谢时,可明白,自己的诸般相助,为的是另一桩隐秘的目的。为了私心的一点小小愿望,利用这样美好的女子,这样纯净的感情,到底该不该?
仿佛有无形的利刃在她腹中绞动,她慢慢弯下腰,无力地想用双手呵护体内柔弱的生命。
至少不要在此刻,不要在此地,不要在她付出那么多的艰辛,经历那么多的苦难,眼看着乌云散尽,眼看着阳光灿烂,眼看着她所保护的人,将要得回自由,眼看着她所关怀的人,已能得回生命,眼看着一切不幸都要过去时,不要在此刻……
容若微微侧头看他一眼,淡淡月色,在他半仰的脸颊上,洒下一片轻柔的银晖:「你们会帮他的,是不是?」
她闭上眼,生平从未有过地软弱,不敢低头,不敢查看,不敢去想像发生了什么事!
不,请不要,请不要在她付出那么多期待,生出那么多疼惜,一遍遍怀想如何教导,一边边思虑如何照料,一次次为他伤心担忧,一回回为他彻夜不眠,一碗碗饮下苦涩药汁后,才要失去他。
宋远书的眼神漫然游移:「皇上说话,高深莫测,恕微臣不明白。」
我的孩子……多少回隔着肌肤抚摸那渐渐成形的生命,想像他玉雪可爱的样子。多少次夜深人静,独对孤星冷月,细细思量着今后母子相依的点滴岁月要如何渡过方不枉此生。多少回独自一人,在这异国的长街之上,看旁人的夫妻亲朋,相聚而行,情不自禁,遥想着过不了多久,她的身边,也会有个天真可人的孩子,一声声叫着娘亲,于是,所有的悲哀、不幸、灾难、痛楚,都已不再重要。
所以,求求你,我的孩子,不要离去,不要在这时,不要在我眼看着幸福来临时离去。
心头忽然一震,他愕然仰头望浩浩云天,从什么时候起,他这无心无情,无善无恶的人工https://m?hetushu?com?com智能体,竟也会考虑该不该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了。
她觉得自己被凌空抱起,她感觉强劲的风声忽然随着急掠的身形而扑面袭来,而她的眼泪,就这样飘零于狂风之中。
是我的错,我明知道有了你,却还要千里奔波,连番血战,是我的错,我明知你是那样脆弱,却还整日劳心劳力殚精竭虑、我明知道你已经受了很大的伤害,却还仗着有药方,就整整十二日不眠不休。
宋远书冷冷瞪他一眼:「皇上说话仔细一些,你这般信口开河不要紧,只怕旁人看了,还不知道我们君臣在密议什么大事。」他信手往四周护卫船只一指:「许将军他们,一直是眼也不眨地盯着咱们,只这龙船之上,耳目就不少。」
董嫣然一生的泪水,仿佛已在这一刻流尽,一生的软弱,也只在这一瞬流露于人前。
然而,劲风呼啸,女儿的泪水,抛洒风中,转瞬消失,无可寻觅。破碎的哀求,响于风中,转眼被吹得飘零四散,再无痕迹。
容若笑着耸耸肩:「龙船上的耳目自然是不少的,可深更半夜,两位大人在这里,难道真是睡不着觉,吹吹江风看看月?我上来时就瞧见张铁石他们那帮子人,明明不当班,怎么也半夜在甲板上、船舷上到处闲逛着呢!我瞧如果秦人有任何一个靠近的距离足以听清我们的谈话,就会立刻被他们拉着攀交情,聊家常了吧!」
房门被砰然撞开,性德闻声转眸。以他的定力,也不觉微微一怔。他早料到董嫣然流产就是这几日间的事,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亲手布的陷阱,最后惨烈而悲凉的结局竟会直接出现在他的面前。
卫孤辰直接把董嫣然抱到他身前:「她怎么回事?」
不敢稍停,唯恐京城派出来的追兵赶上。不能稍停,唯恐去得晚了,皇陵墓合,这一生,她便再不能见祖母之容颜,不愿稍停,不想让她的兄长,一个人痛守至亲之灵,哪怕多一分一刻。
一点神智犹存的董嫣然一把抓住性德的手,如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颤声道:「救救我的孩子。」
曾经冰清玉洁,曾经一剑纵横,曾经洒脱从容,曾经看淡红尘,而今,却用如此卑微哀恳的语气,向人祈求。
宋远书却是没有多少开玩笑的闲情,冷然道:「陛下,微臣不知道你在指什么,微臣也不想知道。微臣只不过希望你明白,秦王的厉害绝不是表面上所见的那么简单,秦人的密探能力,也从来防不胜防。入京之后,我就从来没有试图和我们暗里的人马做过任何联系,以免正中秦王下怀,陛下,你想让我们帮什么?」
他只略作探视,便轻轻伸手,抚在董嫣然额上,柔声说:「好了,很快就没事了,别担心……」
他的眼睛出奇地柔和,满溢温暖和关怀,静静与董嫣然直视。非常神奇地,在他温柔的抚慰声中,董嫣然慢慢松开了紧抓他的手,慢慢闭上了满是泪痕的眼,就这样陷入了沉沉睡梦中。
容若苦笑一声,摇摇头:「我知道,我太任性,让你们十分生气,好了,我不说了。」他几乎是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
卫孤辰冷冷望向性德:「武功全失,还能施出这样的惑心术的确难得。但以董嫣然的武功定力,若不是遭受巨大打击,心神散乱,倒也未必能让你如此轻松地制服。」
「我不是要制服她,只是希望她能安静休息一会儿,少受一点打击,不至于完全崩溃。」性德淡淡道。
如许夕阳真如血。
「她流产了。」无波的语声里,无情无绪,听不出丝毫怜悯和不忍。
卫孤辰微微皱眉:「连你都不能助她保住孩子吗?」
容若立刻止住步子,转过身,眼睛闪亮地看过来。
卫孤辰静静低头,看看那曾经风华绝代,而今却柔弱如蒲柳的女子:「她下裳的血不多,应该还有救的。」
「你以为流产就一定会血崩吗?」性德平静得近乎残忍地说:「即使现在天下有名的神医皆聚于此,天下灵丹良药任你取用,也救不了那个孩子。」
陈逸飞也有苦笑的冲动,却不理宋远书那不赞同的眼神,淡淡道:「我们时刻身陷秦人的视线中,就算可以隔绝他们偷听我们的谈话,却也不敢和其他暗里的人有什么联络,但我们却有办法,把我们这里发生的事,以看似漫不经心,或最平常最简单的行动方式,让有心人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然有人会去决定。正如陛下所说,如果是对楚国有好处的事,我相信,一定会有人去做的。」
全文免费阅读提示您:看后求收藏(http://www.quanben.org),接着再看更方便。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