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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 第三章 绝世禀赋

郑元化愕然抬头望着他:「殿下。」
而在当时,郑元化怔怔望着他这小小孩儿,良久,方朗声道:「好,殿下有这样的志气,将来又有什么做不到的。我这几手功夫,敢不倾囊以授。」
没有人知道,他忽然间起心学剑,不是为了激励这些沮丧痛苦的人,而是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未来的道路会更加艰险,会有更多苦难,而他,已经不愿意再眼睁睁看着别人为他浴血苦战,眼睁睁看着那无畏的勇士,为了他而用自己的胸膛迎接利刃,为了他而用自己的背,去面对乱箭,而他却只能缩在其他人怀里,无助地瑟缩。
在他们一群人隐匿于山中,拚命练功的时候,秦军以神速开始扫荡各地雁军,招降檄文遍传天下,降者开门乞降,不降者屠戮干净,其间没有半点缓和余地,更不给人多余的时间商量研讨。
仅仅几年功夫,天下皆定,秦人的旗帜插遍全国。
而任何繁复的剑式、枯燥的口诀、艰难的变化、难以做到的协调,他全部可以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每个人都各有绝招,各怀奇功,面对这样的奇才,人人恨不得把所知所学一股脑儿全教给他。
在那段压抑而痛苦的岁月,所有人的乐趣,就是教他练武,并为他身上永远不会停止的奇迹而惊叹。
「什么,你听懂了,我只背了一遍,还没有解释,你怎么可能就懂,你一下子就懂了,还要师父做什么。这功法,可是我祖爷爷给我爷爷讲解了三年,我爷爷给我爹讲解了五年,我聪明一点,也要我爹给我细细讲解一年,才完全明白的,你听一遍就明白了,你,你,你……」
余伯平欣然地说:「今日方知,何为天赋异禀。」
「天啊,给我一块豆腐,让我撞死算了吧!」
那么多的唠叨,那么多的怨言,明明人人是言若有憾,心实深喜。
平日喂招,许多侍卫,竟已不能击败这个孩子了,虽也有寥寥数人能打败他,那也只是因为,他人小力弱,内劲不足罢了。
到最后,大家都为难了,他在武功上的天分太高,高得让人觉得,若是浪费了,简直就是造孽。可是,大家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他了,这样的天分、这样的人才,需要最好的老师、绝顶的高手来教导。真正的高手,无不希望自己本门的武功可以昌盛,没有人能拒绝得了这样的奇才,前提是,他们必须走出去,寻找有资格做他老师的人。
这个时候,他们必须走出去,去接触有希望成为他们同伴的人,去尽量扩大他们的势力,去寻找足以造就太子殿下的绝世高手。
他所有的,仅仅是手里一把沉重的宝剑,以及身边一些,身伤心伤的乱世孤臣。
京城,是天子脚下最繁华之所,在大乱之后,那里也许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京城四通八达,也是天下豪杰来投,或秘密联络天下英雄的好地方,京城是最接近敌人中心的地方,在京城附近,有什么变故,他们应该都可以及时掌握。而且当年他们逃离京城时,也有许多热血志士抱着以死报国的心意,留下来探查消息、观察情势,并暗中培养势力,以便将来,成为他们最好的接应。此时回京,这些人就都用得上了。
他们的行踪很小心,平时扮做因战争而离乱的流民,往京投亲,以防盘查,平时走的是山径小道,远远发现有军队或官方的人,即刻躲避往树后壁间,尽量避免发生事端。
然而,那一天,他们一行人正好自山上行过,听得惨呼,卫孤辰低头看去,刹那之间,赤红了双眼。
他低头往下看,孩子倒下去,母亲低下身,不是无望地企图拉起孩子继续奔跑,而是整个人覆在孩子身上,然后,马蹄就那样生生踏过去,血流出来,惨叫声响起来,死亡太惨厉、太直接、太冷酷、太频繁,看得多了,是否也就忘了感触、忘了震惊、忘了愤怒,能记起的,仅仅只是生死利害。
那小小的身影在山石间纵跃如飞腾出鞘的宝剑,而他的剑也在半空中出鞘。
他还没有蠢到大喊大叫,自报姓名来历,只是居高临下,不声不响,猝然一击。
后来也曾有绝顶高手指出这种教导方法太过危险,每个人的功法都各不相同,有人内力偏热,有人功法偏冷,很多功法都相互冲突,这样全部教给一个人,一百个人中,有九十九个,都要走火入魔,一生尽毁。
而他,偏偏就是那第一百个。各种完全不同的功法,他竟可以轻易融汇于一,两种完全相冲,不可以并存的武功,他竟可以同时施展、同时学习,而没有丝毫艰涩困难的感觉。
在他们大受打击,几乎丧失奋斗信心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孩子,尚且知道越挫越强,更加奋勇上进,他们又岂可被比了下去。
那一段日子,小小山林中,哀嚎声此起彼伏,从来没有停止过。
「我的天啊,这套心法,我当初学了足足两年啊,你,你,你,你怎么可以只七天就有小成。」
听到京城传来的消息,隐遁于山间的余伯平,一个人站在山之颠,沉默了很久很久。五大三粗,勇悍而不畏死的勇士们,沉寂着各自散开。郑元化冲到外面大吼着拚命舞剑,直至身疲力竭,支持不住,跪倒在地,松手弃剑,然后伏在地上,良久,良久,痛哭失声。
「佛祖啊,菩萨啊,上苍啊,玉皇大帝啊,这这这,这一招凌波斩,身子要跃起半空,连续三个翻转,以气御剑,洒出十八朵剑花来,轻功、内功、剑势、身法,四点必得配合得妙至毫颠方可,只这一招,我当初就练了足足大半年,你怎么才三天,就有模有样了呢,轻功、剑法都罢了,你还这么小,怎么连内功造诣都跟得上呢!」
练功的时候,所有的君臣之分、上下距离仿佛都缩短了,每个人都被他刺|激得怨声载道。
还没有满七岁的他,发誓再不要让别人为保卫他而死去,发誓要用他的手、他的力量,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夺回本应属于他的一切。
而洪云涛却很不客气地说:「我今天算知道了,老天他妈的,真是不公道啊!」
更多的人,唉声叹气。
传奇,自此而生。很多年以后,他成为人中的剑神,剑中的神剑,带给无数人不可抵挡的死亡,但在当初,他只是因为,不愿再目睹一次次死亡,而自己什么也不能做,所以才拿起那把比他还要高,重得不可思议的长剑。
「看到殿下,我才不得不承认,我他妈年纪全活到狗身上了。」
「咱们还活着干什么。」
他拚命喘着气,半日才道:「郑老师,教我练剑。」
在那个坏消息不断的岁月中,只有他在武道上的成就,让每一个人感到欣慰。所有人同心同志,为他在武学上取得的每一点成就而欢喜快乐。
直到,再也没有人能够教他武功。他还没有满十岁,身边就没有人能教他武功了,剩下的,只是他自己勤练内力,熟练招式罢了。
黑色的洪流席卷各地,森森杀戮,绝无半点容情。昔日一心自保,以求保存实力换得较大筹码,以致让秦军如今占尽优势的雁国将领们后悔不迭。
而每一次喂招,无论胜败,他的身法都会更快,招式都会更纯熟,每落败一次,他就会有更加不可思议、更加精灵诡异的剑式来弥补上一次犯的错误,就连风嵘这百战将领,洪云涛这般战斗经验丰富的江湖高手、郑元化这等精于技击之术的侍卫统领,也好几次被他逼得手忙脚乱。
第一次可能只要十几招就能打败他,第二次,则需要上百招,第一次也许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击败他,第二次,用了一天时间,还是因为他人小,持久力不足才落败,到第三次,一个不小心,也许反而被他打败。
在秦何伤连续把五处没有及时投降的雁国势力完全屠灭,境内不留一个活物,连猫狗都被杀尽,不留一座完整的房屋,连小小的茅草房都要烧毁后,其他各地雁军,纷纷投降。
江湖上,奇人无数,就是军队里,也有许多顶尖的高手,他们知道,秦人的暴政激起了所有人的义愤之心,就是当初对雁君不以为然的江湖人,现在也有不少以反秦复雁为目的,而四方奔走,就是当初一心自保的雁军将领们,在屡被压迫杀戮之后,很多人心灰意懒,解甲归田,却也盼望着能有机会,再战沙场。
旧雁的臣子们开始期盼着雁国皇族的出现,旧雁的百姓们在无数次痛骂昏君之后,发现秦人的暴政,比雁君狠毒百倍,于是,以前昏庸的雁王,在人们记忆中,成了仁慈善良的明君,民间的力量,也在期盼着复雁。
这是他第一次自作主张,为自己选了一位老师。从那以后,卫舒予的名字,彻底埋葬于风沙烟尘、斑斑史册间,而若干年后,雪衣寒锋,铸就惊世传说的卫孤辰就此开始了他的传奇。
然后,他们收到了消息,在大雁国的土地上,最后一面雁字的旗帜倒下了,伴着倒下的,是数万被坑杀的尸体、一位被车裂的主将,以及无数被凌迟的部将。大雁国,终于完全不存在了。
雁国完全覆灭的时候,他还不满十岁。曾经,他是大雁国的太子殿下,注定将来要接掌一个国家,曾经,他的父王在他耳边教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今,天地虽大,却没有一寸安乐的土地可以庇护他。
那一年,卫孤辰在山中练剑,他还是个孩子,却已经没有人再教他武功了。也许是家国之仇,给了他无比的斗志,让他学武十分迅快,也许是这世上,真有所谓天才,他学武的成就,让每一个人瞠目结舌。
回京城的决定是由大家商量后做出来的,天下大局已定,秦何伤已腾出手来,大肆搜索那些不愿为秦臣的雁国旧人,就算是荒山野岭,也再不是安身之所。
旧雁孤臣也好,念主义士也罢,哪怕是仅仅不满秦军暴行的百姓,都需要有一个旗帜、一个中心,所以他们不能再躲在山间。
扎根基的练习,单调而枯燥,旁人往往需要三年五年,才能有所成就,他却只要半年,就可以开始练习剑招。
大计议定,众人分批动身,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奔赴京城,奔赴他们曾舍命逃离的地方。
余伯平以及三四个护卫和卫孤辰在一起,他们本来的打算,是尽量悄悄返回京城,途中不要有任何变故。然而,就在那一场赴京之路上,卫孤辰迎来了生平的第一战,也是一生中第一次杀人。
他慢慢走出来,慢慢弯下腰,慢慢地捡起那把剑。那大剑十分沉重,他小脸儿涨得通红,试了十余次,才能勉勉强强,半拖半拿地站直身子。三尺长剑,倒似比他的人还要高上一些。
然而,冲突还是发生了。并不是他们被秦人发现,而是他们发现了一队秦军。
上百秦军呼喝叫嚣,纵马在山下的道路上飞驰,几百个妇人孺子在马蹄下奔逃,惨呼。这种事很平常,太过平常了,秦人素来虎狼之性,用活生生的人来练兵取乐,不过寻常事罢了。
没有传奇故事中的奇遇,没有像传说中的英雄那样吃过灵丹妙药,被人伐毛洗髓,教他的人,也算不得是了不起的明师,然而,他的进步,已经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了。郑元化只教了他一个月剑招,就大声嚷嚷,教无可教。
然后有一双手紧紧地按住了他的肩膀:「那名秦将叫赵无悯,是秦何伤帐下的勇将,身长枪重,大开大合,数万军中,十荡十决,曾杀我大雁无数勇士。你现在的本领,斗他不过。更何况秦人勇悍,这上百秦军,攻防进退,也不是你我数人可以应付的。」
那声音很平定,努力地想要安抚他的情绪,他却只是冷冷一笑,依然年幼却不再稚嫩的容颜一片冰冷。余叔叔,你说得很有道理,可为什么你按着我的手颤抖个不停呢?
所有人都为他的进步而吃惊,这些护卫他的勇士,有的是大内侍卫,有的是军中高手,有的是江湖豪杰,人人都有一手好功夫,个个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教给他。
身边的人呼吸急促,几个护卫死死咬住牙、握紧拳,他知道,若不是他们担负着守卫他的任务,也许早已扑下去拚命了。有的事,明知无能为力,终究不可坐视。明知其不可为而义所当为者,虽死必为,这样的执着,才是这些亡国孤臣们,誓死不改其志的原因吧!
这年幼的孩子冷冷地笑一笑,然后,用力一甩肩。他挣扎的力量如此之大,余伯平猝不https://www?hetushu.com?com及防,被他脱出身去。
本来沉黯沮丧的气氛,仿佛在一瞬间一扫而空,大家纷纷聚拢过来,看着郑元化耐心地教他扎马,教他运气,人人脸上露出欣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