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第八章 孰疯孰醒
萧逸看了看，便挥了挥手，沉着脸下令拿出去，和尸体一起，金棺殓存。
「你自己呢？」萧远半步不退地说：「他死了，再没有谁可以动摇你的地位，杀他的不是你，你也不必负不义之名，你心里是轻松还是高兴？」
萧逸静静看着他：「那你呢？」
萧远静静等了半天，见萧逸再不说话，再无表示，终于叹息一声：「看来，他是真的死了。」
柳非烟轻轻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不过，你一直这样对萧逸不客气，他会不会害你？」
柳非烟见不得这个总是恶形恶状，处处强势的男人，露出软弱之态，靠在他身上：「你要心里难过，就说出来吧！」
萧逸走出主帐，正好看到那相拥在一起的男女，他驻足凝望不语。
明若离快步走到他的身旁：「王爷，容夫人醒了。」
萧逸止步。
萧逸让名医准备好安神定心的汤药，安排了最温柔体贴的女子在楚韵如身边护卫，还调了四五个高手，以防止楚韵如在悲伤中，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萧逸心中一沉，脸上神色却丝毫不变，柔声道：「还没有。不过，你别急，必会找回来的。」
「我哪里身子虚弱了，他还没有找回来，我怎么能休息。」楚韵如柳眉微蹙：「凝香，别人这么说，你怎么也这么说，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公子？」
他知道，似楚韵如这种伤心至极，而逃避现实的人，一旦被当面点破，倍受打击，虽然有机会清醒过来，也同样有可能就此陷入疯生。
楚韵如伸手把凝香拉起来：「傻丫头，你哭什么，公子才没有死，他好好活着，在等着我，等我找他回来。」
「什么？」凝香愕然。
她看着萧逸，目光如黑山白水般黑白分明：「我答应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找到他，让我去找他吧！」
「可是……」
「那你先等等，我去下令，加快搜查。」萧逸给了凝香一个小心服侍的暗示，就出了帐。
今日的她，是仗剑天下的绝世高手，再非楚京城中，娇柔守礼的小姐，对着楚国摄政王，也自神色如常，安然自若。
「你可是奉董大人之命，暗中保护容若？」
「是我思虑不够周全。我发觉苏侠舞也在暗中靠近，唯恐她不利于容公子，所以向她出手。苏侠舞有意引我离开，我本想藉机与她做个了断，让她再不能伤害公子，所以一路追去，可惜她武功高明，我无法速战速决。我们互斗了大半日，两败俱伤。我伤得太重，若不立刻疗伤调息，必会武功全废，只好先去水月庵休养。这几日官兵搜查时，已经到过水月庵，我也请官兵给王爷带过话。今日身体稍好，就赶来相见。」
「这么说，她也不能远离，必须立刻疗伤，短时间内，无法自由行动？」
这句话语气并不重，但份量却重得难以估量。
「是。」
「你的武功造诣，已是世间少有了。世间，竟还有另一个奇女子和你相同。无量界是否还有其他弟子，有这样的身手？」
「那只有无量界弟子才知道。」
「董姑娘，你师从于天下奇门，能否请出你的同门，帮助……」
「是无量界要与我们相争，我们却并无敌意。何况，纵有敌意，也并不欲借楚国之力而求胜。」薰嫣然语气淡淡，虽是抢白之语，但说来轻婉悦耳，让人无法生起不悦。
萧逸沉默下去，久久没有回应。
「多谢摄政王美意，不敢有劳。」董嫣然淡淡道。
如今的她，再也回不到以前一片明净的心境了。
萧逸早知这等异人，不是可以轻易收服招揽的，所以屡被拂逆亦不生气，只是笑笑，自袖中取出一块金牌：「持此印符，大楚国内，出入无忌，所有军队官府不得以任何理由骚扰。如今四处军队巡视，到处封城严查，各路道路管制，将来打起仗来，也许还会有更严的举措。董姑娘不管是要独自回京，还是去别处，有这个带在身上，会方便一些。」
董嫣然道：「我对于医术也略有心得，不知能否让我看看容夫人？」
过了很久，董嫣然才走了出来：「夫人神智非常清醒，她记得所有人，记得一切事，可就是认定，容公子没有死，坚持要去找他。」
萧逸沉声问：「董姑娘的意思是什么？」
萧逸略一思考，转身回了自己的主帐，同时吩咐：「请诚王一个人过来。」
萧远冷冷道：「不必了，你叫我到这里来，不会是为了让我坐，有什么事ｈｔｔｐs://ｍ.hｅｔｕsｈｕ.cｏｍ?com，直说吧！」
萧逸定定看向他：「当日在猎场行刺我的雪衣之人，是你们兄弟派来的吧！」
萧远冷笑一声：「这些事，我怎么会知道，摄政王你手段厉害，自己就可以查到了。」
萧远说完，拂袖往外而去。
萧逸静静坐着，看萧远离去，慢慢拿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倒满一杯酒，慢慢拿起酒杯。
萧远走近他：「那人的身分来历我不知道，他似是十分珍惜纳兰玉，可以调查与纳兰玉亲近的人。他答应我们行刺你的条件非常有趣，那是……」
萧逸慢慢举杯向空中：「容若，当日你必要护他们兄弟二人，我笑你迂腐，看来，是我错了。」
「若儿。」
「我记得，你说他被那人一刀砍下了头对吗？」楚韵如令人意外地清醒，语气也出奇地平静：「但那不是他。」
萧逸看看他：「你到底是想他死，还是愿他生？」
萧逸微一皱眉，却又不忍告诉她，有关派人验尸的事。
「我知道，那不是他。死的，一定不会是他。」楚韵如清清楚楚、一字一顿地说：「他说过，会等我，我说过，一定会找到他。所以，死的，一定不是他，他一定会等我。」
「害我？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怕他，他是摄政王，我是亲王，位分相差不大，他总不能因为我不够恭敬这样的罪名杀了我。以他的本领，真要害我，我再恭顺也逃不了的，不如抬头挺胸活一回。而且……」萧远叹口气：「恨了他这么多年，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他或者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讨厌，其实他以前有过很多杀我兄弟的机会的。他不肯把事做绝，我又何必……」
她容颜之美，倾城绝世，神色宁定，语气清婉，却是一往无前的坚决。
萧逸一时竟说不出一个不字，迟疑了一下，才道：「好，不过，先让我们收集一下所有资料，分析一下情况，你才能知道，到哪里去找他。」
他摇摇头，自嘲地笑出来：「真可笑，想必是和那白痴在一起时间长了，真笨成这样了。」
「你一个人的力量有限，让军队四处去找，也许消息来得更快，万一你走了，官兵却找到了他，怎么通知你呢？」萧逸声音柔和，像哄小孩儿。
楚韵如却终是被他说动，轻轻点了点头。
人头已被水浸得发涨，面目一片模糊，根本看不出生前容颜。
齐云龙守在帐前，一等他出来，就上前道：「王爷，有客求见。」
求见的人，青衣素服，却又清华绝世，腰间有剑鞘，鞘中却无剑，美丽容颜略有疲态，却不改眉眼间的安详，见了萧逸，欠身施了一礼。
萧远用力抱住她：「我不是个好人，我欺压百姓，凌|辱朝臣。别人的生死，我全不放在心上，国家的兴亡，与我也没有关系。我只想保护我的亲人，我只想让我的兄弟安全地活下去。我要的不是皇位，不是权力，我其实只想要有人真心对我好，我也可以真心对他好。我可以全心为他打算，我可以为他和一切人为敌，我可以做尽所有十恶不赦的事，只为保全他。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叫那个白痴一声弟弟，他居然就死了。」
萧逸也不以为意，点点头道：「董姑娘，我想我已经知道你师从何处了。」
董嫣然淡淡笑道：「相信迷迭天，若专心要查某人的资料，天下没有查不出的事。」
他没有落泪，柳非烟却已哭得把他的衣衫都湿透了：「你不要难过，我会一直真心对你好，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不分开，你别难过了。」
「是。」
「容若出事那天，你也在场，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萧逸脸上渐渐露出疲态，慢慢地说：「我很难过。」
萧逸点点头：「苏侠舞也受了伤？」
「是，而且，比我只重不轻。」
几乎不能想像，那恶名满京城的诚王爷，会表现得这样悲伤软弱，为的，居然是他多年来一直视为眼中钉的皇帝。
「不错。」
萧逸沉声道：「官兵没有找到她。」
容若，那个胸无大志，看来没有本领，总是过于天真，想法过份美好的男人，或者真正拥有所有霸主奇才都没有的奇异力量吧！
身受重伤，不能远离的苏侠舞，只能在济州附近藏起来，可是官兵这样大规模地搜索，都无法发现她，这代表，官兵的搜索有漏洞。这漏洞是小得只溜出苏侠舞一个人，还是大到可以悄悄藏起许多人、许多事物，则没有人可以说得清。
「苏侠舞是无量界的人？」就算是武林中人，也很少知道的秘门，萧逸却是一清二楚。
萧远盯着他，半天，才轻轻道：「你说的，要是假话，我恭喜你，说谎的技术又进步了；你说的，要是真话，那么你就是被那个白痴传染了。」
「她的武功和你不相上下？」
「是。」
萧逸脸上光彩一闪，举步就往楚韵如的帐篷走去。
「不知道。」
「无量界在哪里？」
明若离又叫了一声：「王爷。」
「无量界为哪一国效力。」
「按理说，无量界弟子是不会专为某一国效忠的，但详情也同样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
侍月一直没有找到，但人头却终于还是在天明时捞上来了。
「王爷，我护卫容公子，纯是因为爹的嘱托，完全是我的私事，岂能牵连我的师门。我师门中人远遁红尘，尘世间名枷利锁，沙场争锋，与她们全然无关。在她们心中，从来不曾有过国家的界限，自然更不会介入诸国纷争。」
「只是，你们与无量界相争……」
明若离低声道：「夫人的情形不太对。」
萧逸也不以为忤，笑笑道：「我问了这么多，董姑娘可有事要问我？」
「有关容公子的事，我已听到了些风声，我只想问王爷一句话，这是不是真的？」
楚韵如哀伤欲绝不奇怪，楚韵如要是和侍月一样伤心欲狂也不奇怪。
董嫣然的叹息，如怅然的秋风：「真不知要如何向父亲交待才好。」
「需要我去和董大人谈几句吗？」
萧远露出一丝苦笑：「很明显，靠近白痴的确有可能变笨的。」
她目光从萧逸身上穿过，仿佛能看穿军帐，看往天之尽头。那里，会否有一个笑得如阳光般的男子。那个夜晚，他火热的身躯，悲伤的呼唤，至今犹在心间。
董嫣然清晰地感觉到，多年来，静如止水，纵处|子之身被破，也不起微澜的心，掠起一丝涟漪。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和以前，再也不同了。
可是楚韵如的表现，出乎萧逸，甚至所有人的预料。
萧逸那近在眼前的声音听起来，忽然显得非常遥远：「我也许不久就要回京了，董姑娘可要同行？」
「我习惯一人行动，自在一些，有负王爷美意了。」
她没有哭，没有叫，安安静静地坐着，看到萧逸进来，就安静地站起来：「摄政王，容若找回来了吗？」
董嫣然含笑道谢，双手把金牌接了过去，略一思索，又道：「不知道容夫人如今怎样了？」
萧逸神色微微一黯：「她受了点刺|激，心智似乎有些不太对。」
萧逸也笑了笑，很奇妙的，对这个多年来，总和他过不去，虽然兴不起大浪，却如蚊子般嗡嗡烦人的晚辈，竟也生起一点亲切之意来。
「若董姑娘能治好她，那就太好了。」
萧逸亲自把董嫣然领到了楚韵如帐前，知道女子诊病，说不定要有些贴身之事要做，便不进入，只是在外头等着。旁边有军士拿来椅子，他也不坐。
楚韵如摇摇头：「他没回来，我怎么能不急，我要去找他。」说着就往外走。
萧逸道：「有没有办法治得好？」
「王爷真的以为这是病吗？真的以为一定要治吗？她现在行动思考，一如常人，有什么不好，一定要她承认容公子的死，受椎心刺骨之痛吗？」董嫣然微微一笑：「更何况，她认为容公子没有死，真的没有道理吗？当别人用眼睛来看一切时，也许她是用心来看的，她的心告诉她，死的不是她心爱之人。这种事，别人无法理解。眼睛或许会被遮住，但心，却永远不会。」
凝香忙强忍悲痛，拦住她：「夫人，你身子虚弱，还是好好休息。」
「没有什么，打扰王爷太久了，容我告辞吧！」董嫣然略一欠身，然后转头飘然而去，全不在意萧逸会有什么反应。
军士们没有得到萧逸的命令，也不敢拦她，只能看着她一袭青衣，飘然而去，恰似一朵白云，来了又去了，不带半点烟尘。
萧远也闻讯过来看过，然后铁青着脸，直接走到萧逸帐中，把所有闲人都赶出去后，盯着萧逸问：「我知道你找人查过尸体，结果如何？」
萧远走进主帐时，帐中一个闲杂人等也没有。
萧逸淡淡道：「坐吧！」
凝香再也忍不住，痛哭出来：「公子死了，夫人，公子已经死了。」
「这里没有闲杂人，我也向你保证，今日的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萧远挑起眉头：「什么意思？」
萧逸脸色一沉，厉喝道：「凝香。」
萧远长笑一声：「一派胡言。」
「你知我知，众人都知，此事，我若要追究，早就做了，我答应过容若，不再做任何骨肉相残的事。现在我只想为容若报仇，我要知道，有关刺客的一切，弄清他的身分来历，我才能找出他的弱点，我至少要弄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萧性德带走，如果萧性德在，容若不会死。」
他回身，出帐去，对着浩浩苍天，长长吐出一口气。
萧逸不理他冷嘲热讽：「当日你是怎么和他接上头的？是不是纳兰玉说的？他为何愿意为你们所用，你们对他了解多少？」
萧远漠然说：「你应该知道，这些问题，我永远不会回答的。有些事，宁被人见，莫被人知。当初的事，你没有证据，就算要杀我们兄弟，也要背上诛杀先帝血脉的罪名，可我要是回答了你的话，就是把可以名正言顺要我母子、兄弟性命的刀子送到你手中了。」
凝香一个小小宫女，怎么敢拿皇后开玩笑。
萧逸的声音从后面淡淡传来：httｐs://wｗｗ?ｈetｕshu.ｃｏｍ.ｃｏｍ「只当是，为了容若。」
萧远的回答，是一声冰冷的低笑。
凝香哭倒在地：「王爷，你杀了我吧！我忍不住了，我受不了了，公子被害，夫人变成这样，我不如死了算了。」
然后，帐帘被猛得掀开，萧远像一阵风一样冲进来：「我一定是疯了，居然想要相信你。」
萧逸不言不动，只是看着他。
有人在身边轻轻低唤，萧远没有回头：「真不敢相信，那种稀奇古怪，从不按常理做事，总有层出不穷的诡计应付各种问题的怪物，竟然也会死。」
萧远一直走到萧逸身边，俯下身在萧逸耳边低声说出一句话，然后不出意料地，欣赏萧逸开始产生变化的脸色。
萧远退后几步，大声道：「所有的一切，全告诉你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吧！」他转过身，又像风一般地出去了。
凝香泣不成声：「夫人……你……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杯子徐徐倾斜，美酒洒落一地。
一声轻叹，像风一般消逝。